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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照见行人千里影——说镜子(八)

葛洪在《抱朴子》是这么说的,想要知道将来发生的事情,就用九寸以上的镜子照自己,心里记住自己占卜的事情,到了七月初七就看见了神仙,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见之后,肯定就会知道千里之外和将来出现的事情。还介绍了具体用镜子的方法,可以用两面,这叫日月镜,可以用四面,前后左右各放一面,称为四规镜。

葛洪说的这个方法虽然是利用镜子,但是最终要靠遇见神仙解决问题,普通人操持起来恐怕有困难,许多人就通过镜子利用别的方法来预测吉凶,例如——擅长相面术的人就可以照镜子为自己相面。三国时期的张裕就曾这样做,《三国志》里张裕每次照镜子,知道自己离死不远,都要气得把镜子摔碎在地上。《北齐书》上有个人叫皇甫玉跟张裕一样会相面,他照镜子也看出自己快要死亡了。

不会相面,会占梦也可以利用镜子占卜,《太平广记》里崔湜就梦见了镜子。唐朝的崔湜是太平公主党徒,上官婉儿的情夫,太平公主倒台后他被流放岭南,有次,晚上做梦,梦见自己坐着下听讲法,还照镜子。他就询问占梦大师张猷,张猷说:“这是一个大噩梦啊,坐着听讲,法从上来,而镜子是金旁一个竟字,金和今同音,竟是完的意思,估计他要在今天玩完(竟于今日)啊”果然,一会圣旨下来,赐崔湜自尽。

这些占卜之术里,镜子只是一个手段,最终占卜的还是别的途径,实际上即便普通的镜子也有预兆功能,例如《开元天宝遗事》上说,宋璟年轻的时候,有次照镜子发现镜子里的影子成一个相字,后来果然成了宰相。

现在如果你照镜子发现镜子里成为一个理字,那就不要声张,好好学习吧,多背一点诗词,因为没准有一天你会成为总理。宋璟属于个例,历史上不乏揽镜自照的,但再也没有看见相字,相反看到的却是——自己的头——不在自己身上。

《晋书》上说东吴名将甘宁的后代甘卓有次照镜子,看见头不在自己身上,而在院里大树上,很快他就被杀。

后来这事又出现在殷仲文头上,《世说新语》上殷仲文照镜子看不见自己的头,很快就被杀了。

后来这基本上形成了一个套路,许多人临死前都看见自己镜子里没有头,在历史上屡见不鲜,甚至用得有点滥了。但是占卜的趣味就在于雾里看花朦朦胧胧,如果都这样一看就知道自己快死了,太缺乏悬念了,所以很快大家就推出了新的镜子占卜术:镜听。

镜听又名响卜,《月令萃编》说,大年初一晚上,祭拜灶神,将勺子放入盛满水的锅中,祷拜后拨勺旋转,然后按勺柄所指方向,抱镜出门,从听到的别人说的第一句话中,就能找到征兆。

这里有时间,有仪式,说得十分严肃,但真正玩起来就跟猜谜游戏一样,一开始让你百思不得其解,到最后谜底揭晓,你会拍案叫绝:原来如此!《聊斋志异》上有姓郑的哥俩,都是读书人,大哥早负盛名,老二一直默默无闻,老二媳妇就鼓励老二好好学习。到了这一年考试完毕,除夕晚上,老二媳妇除夕夜就拜了灶神出门镜听,遇见两个人开玩笑,一个说:“你也凉凉去。”她怎么也不明白这句话啥意思,等到放榜的时候已经是暑天,妯娌两个和婆婆一起厨房做饭,烟熏火燎中大汗淋漓,这时候报喜的人上门了,说:“老大高中。”婆婆说对老大媳妇说:“你去凉快凉快去。”婆婆如此世故,老二媳妇非常伤心,就在这时,又来一个报喜的说:“老二也考中了。”老二媳妇一把将擀面杖扔掉说:“我也凉快凉快去。”这句话说出口,才顿时明白那晚镜听的含义。

各类笔记故事里,读书人考试完之后,最爱玩这个,蒲松龄说的这是媳妇为丈夫占卜,读书人更喜欢自己占卜,宋朝朱弁在《曲洧旧闻》里说有两个人镜听,出门遇见一个人在大声朗读苏东坡的《谢量移汝州表》,第一个人来得早一点,刚好听到了“弹冠结绶,共欣千载之逢”。第二人晚来一步,听到下一句:“掩面向隅,不忍一夫之泣。”。这征兆就很明显了,结果自然是第一人高中,第二人落第。

有时候谐音也很重要,《两般秋雨盦随笔》里说有个叫黄机的人考完之后出门镜听,出门看见妇女在犹豫过年宰白鸡,还是宰黄鸡,最后说宰黄鸡。黄鸡倒了霉,黄机却是大喜,皇榜放出,果然高中。

同样在这本书里,有哥仨一起占卜自己是否能及第,一起在除夕这天镜听,老父亲听说了,就躲藏在门外,这三人一出门,父亲就说:“恭喜哥三个高中。”这明显就是舞弊了。哥仨不听父亲的,继续往外走,走到门口,迎面过来两个醉汉,一个拍着另一个的肩膀说:“痴儿子,你老子的话是不错的!”结果真的三子登科。

这个故事说明所谓镜听都是一种事后的附会,内心焦虑无所依托的时候,寻找慰藉的一种方式。唐朝的朱庆馀虽然已经获得主考官的赏识,考完之后,内心还是忐忑不安,询问是否得中还要用小媳妇的口气说:“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如果他不认识主考官张籍,估计也要揣着镜子出去“响卜”了。

朱庆馀自比新嫁娘,如果他真的是一名新娘,新婚之后,丈夫如果出门远行,他也要用镜听来占卜丈夫归期。在古代,除了读书人,他们是玩镜卜第二大人群。

唐朝诗人王建还专门就镜听写过一首诗歌,详细描述了一个独守空房的妇女镜听的全过程,“重重摩挲嫁时镜,夫婿远行凭镜听。回身不遣别人知,人意丁宁镜神圣。怀中收拾双锦带,恐畏街头见惊怪。嗟嗟祭祭下堂阶,独自灶前来跪拜:‘出门愿不闻悲哀,郎在任郎回不回。’月明地上人过尽,好语多同皆道来。卷帷上床喜不定,与郎裁衣失翻正。可中三日得相见,重绣锦囊磨镜面”。这个妇女先是拿了镜子揣入怀中,灶前祈祷,她盼着丈夫回,却更担心丈夫安全,默默许愿只要丈夫安全,回不回都可以。出得门外,听到了好话,回到家中上床高兴得衣服都不知道反正了,不知道她听见了什么,预料丈夫三日能回来,许愿只要成真,就重绣锦囊磨镜面。

成不成真不得而知,但我想多半会落空,因为急切之中,他们多半会把许多话都往自己愿望上靠,所以占卜出来的都是好消息。《琅嬛记》上有个少妇揣着镜子出门镜听,听到一句话:“树边两人。照见簪珥,数之得五。”这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这少妇却很高兴,她以为树边两人是个来字——大概来字里有木字有二字有人字吧。后面既然有个五字,自然就是五日来——不得不佩服这想象力。

思妇会猜谜,更会出谜,汉乐府里有一首《古绝句》:“藁砧今何在?山上复有山,何当大刀头,破镜飞上天。”光看字面,完全不知所云,因为这里面每句都是一个哑谜。所谓藁砧,藁指稻草,砧指铡刀下的垫子,都是过去铡草铡人用的工具,而铡刀在古代叫鈇,这里是用鈇代之丈夫,山上复有山,山上加一个山,显然这是一个出字,何当大刀头,过去大刀头都有一个铁环,意指何时还家。最后说这一句“破镜飞上天。”最后这一句就不是猜谜了,而是用典,在古代爱情不光是用来占卜的东西,还是定情的信物,是爱情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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