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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文艺爆发

来到杭州之后,我并没有马上把那些书从箱子里面拿出来,那个关于写作的梦想继续埋在地下。原本我只是想暂时埋一下,以后再挖出来,但有时候埋久了,梦想真的会死。而一个梦想已死的人是不会感到疼痛的,浑浑噩噩间,我已经三年没写一个字了。

杭州的人文风物却在悄然影响着我。每每流连在西湖边,我都想写点什么,我把这当作是自我复苏的迹象,就像一粒种子生长的萌动。但我始终没有落笔,一方面是因为覆盖在梦想上面的土层实在太厚,另一方面,这里遍地都是白居易、苏东坡和李清照的诗词,在这些名家大师面前,我底气不足,生怕落笔就俗。破土还有待时日。

有一天我在报纸上看到杭州要举行第三次评选西湖十景活动,并且开展新西湖征歌赛,我仿佛看见无数诗词先贤坐在远处静静地看着我,这样历史性的活动我岂能错过,于是就试着写了一首词《一湖千古谣》,写完一首觉得意犹未尽,又写了姐妹篇《一湖美人傲》。暗恋西子久矣,这是我第一次向她表白。对于入围我没有奢望,只是不想让自己因为没有踏进历史的河流而遗憾。结果出人意料,《一湖美人傲》荣获歌词类第一名,后来还被谱了曲,在西博会上表演。

我的表白居然被西子接受了,中断写作三年之后,再次落笔居然也还像点样子,这给了我极大的鼓舞,那个躺在土里的梦想突然一激灵就爬了出来。这一针确实扎疼了,梦想,该醒了。我居然能容忍自己这么多年一个字也不写,简直不可思议。往事不可追,来日还可寻,任何事情只要你想做,什么时候开始都不嫌晚。三年后我已经有了一定的立身之本,可以安心重走写作路。选择写诗是迫不得已,写一篇长文或者一部小说都需要大把的时间,作为IT民工的我时间很少,但是灵感有一点,诗歌就成了最经济的写作方式。

每写一首诗,都代表着我对现实的一次优雅反击。我刚走出校园就遭到现实一顿暴打,三年没有恢复过来,写诗就代表我可以还手了。那些年我写的诗有些还颇受朋友喜爱,流传最广的应该是我以《青花瓷》为词牌名填了一首中秋词,后来我自编诗集两册送给朋友。我在诗集中计算点数,一年一百首,两年两百首,在与现实的搏击中我渐渐占了上风,然后我挥出了一记重拳,创作了一部长篇科幻小说《末日浮城》。这场战斗暂时告一段落,现实扑倒,我刚好而立。

我的出招一向怪异:初中时我爱上了文学,并且大量阅读文学作品,后来却选择了理科;大学期间我在外国文学的长期熏陶下,尝试创作中国古典诗词;毕业后我进入了忙碌的IT行业埋头奋斗,在积累了足够的工作经验之后,提笔写诗;此后我又流连西湖写诗三年,在积累了一定的诗词功底之后,创作了一部科幻小说。

然而仔细回想,三十年来其实我一直抱着那枚属于我的人生炸弹。这枚炸弹在我的人生旅途中曾经屡次嘀嘀作响,我也曾屡次试图下手剪断其中的红线或者蓝线,但却始终未剪。我一直害怕它爆炸,可是又盼望它爆炸。我相信它不是不爆,只是时候未到,时候到了,它自然会爆发出属于它的声响。多年前那个心高气傲的少年,曾相信自己能在文理两条道路上做到并驾齐驱,游刃自如,为此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然而最后,他终于在一部既需要文学想象又需要理科知识的科幻小说里面做到了。

写到这里,全文好像一个励志故事,但我的故事跟什么“成功”一点都不沾边。我只是在读书和写作的时候,感觉最自由,性灵最完满。我只是想做自己,不想被这个世界改变。有天我在还了房贷月供之后,第一次走进杭州图书馆,突然发现我所有的奋斗只是为了摆平现实,然后重新回到书架前看书,重新回到书桌前写作。过了几年,我写的小说也摆在了杭州图书馆的书架上,我的追求不过如此。

在富士康那一段三重虚无的奇葩岁月,让我一出校门就看到了世界的黑暗、现实的残酷、命运的多舛和人生的无常,我曾试图忘掉,最后还是决定铭记。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毕业头三年我没有中断写作,现在的我又会怎样?人生没有如果,那段过往曾经打败了我,又塑造了现在的我,但却从没有在根本上改变我。在那个递交辞职信的深夜里,我埋葬了梦想,现在我想告诉雄哥,那个梦想已经复活了。

我曾想根据这段经历写一部科幻小说,设定富士康秘密通过某些生物科学研究,已经找到使人变成机器人的方法,类似于思想钢印,然后讲述逐渐丧失人类意识的半机器人们如何觉醒、挣扎和反抗的过程。我还想构思成一部恐怖片,富士康工厂里出现了一种可以控制的僵尸病毒,所有员工都变成了僵尸,监管者却可以安然无恙地管理它们继续工作,效率比真正的人类还高。少数人因为身体里有某种抗体,进化僵尸不成功,开始尝试逃离这个地狱。监管者发现后,派遣几十万僵尸对其进行围剿。他们被逼迫到楼顶后,在绝望中选择跳楼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只有一个人逃出生天,但他发现富士康已经遍布全世界,街上所有人都有着和僵尸一样空洞的目光。尽管如此,他还是勇敢地走入了茫茫人海。

因为去过这个时代金字塔的最底层,所以当我见到人世间最美丽的梅里雪山时,内心翻涌出了前所未有的深情与感慨。她那触摸天空的优雅身姿让我魂醉神迷,我像受到感召一样,决定为她写一本书。《末日浮城》就是我献给梅里雪山的礼物,也是我献给自己的礼物,我把此书献给那些最初的纯洁与美好。在书中我把现实世界摧毁了一遍,并且按照自己的方式重建了一个美丽新世界。因为在现实世界中我曾被摧毁,写作就是一次自我重建的过程,一次招魂之旅,我想让自己从污黑的冰川脚下,重新回到纯白的雪山之巅。

小说里有这样一句话:我将归来,万马千军。

现在我要对多年前的自己说:你已归来,单枪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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