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僵硬地挪动着步子，深邃的黑色双瞳片刻不离那被蜿蜒的枝丫“分割”的天空。光秃秃的树梢上凝着白霜，在朦胧的日光照耀下泛出多彩的光晕。他的意识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久远的过去，踏足北国而依然年少。
“怎么了？昆先生？”伊斯塔回过头，殷切地问道。昆回过神来，重回犀利的目光扫视四周，和数十分钟前的风景没有任何变化。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但少女却隐约从那熟悉的沙哑声音下听间了一丝淡淡的叹息。虽然从未经历只身一人流浪异乡的孤独，但她却能够感同身受。可能是因为少女过于纤细的情感吧，任何故事在她的耳朵里都会渲染出真实的色彩，犹如身临其境，为主人翁之乐而乐，为主人翁殇而感伤。
她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默默地拉下了盖在自己头顶的宽大兜帽，用比麻雀啼鸣还要小的多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声“抱歉”。也不知道昆那对机灵的耳朵有没有捕捉到这一细节，但一向不善多言的他却破天荒地继续说了下去。
“以前的我，也是一个喜欢旅行的人。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喜欢安静的、深厚的、有故事的地方。”
“那样的地方也许很受欢迎，但老夫还是喜欢有酒的地方！”彼得沃尔听罢，想也不想就插了一句进来。伊斯塔重新抬起头，她放慢了脚步和走在队尾的昆肩并肩，听得很认真。
昆没有理会这个矮个子的发言，他饶有兴致地继续讲道，“大概是，嗯……来到这里的一年多以前吧，我和露米娅曾在北方的国度旅游。那里的冬天和曼德兰北境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许，那是和亚森差不多的地方吧？都是能把人的灵魂冻出窍的地方。”这次是曼凯，他也融入到了昆的话题之中，而且听得比彼得沃尔更加认真。巴克回头督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四人，脸上带着谜一般的笑容。
“我没有去过亚森，所以不能对这个形容做出评价。如果单纯只从地理位置来看的话，你把那个国家理解为亚森也没什么不妥。”
仔细一想，俄罗斯和独处北方大陆，与曼德兰北面半岛相接壤的亚森王国确实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冰封、广袤、寒冷、寂静。而且从昆能接触到的信息来看，那里的人文也是彪悍异常，将其称之为这个世界的“战斗民族”也是受之无愧。由此看来，在恶劣环境中崛起的民族都有着相近的共性，血性、坚韧、顽强，勇敢无畏。虽然曼德兰的主流文化将其视为野蛮和异类，但这是建立在两国因为领土争端而连绵数十年的战事这点而下的言论。
究其根本，两国都有着浓厚的民族主义情绪，为了各自的利益互相抹黑也就见怪不怪了。当年的美国还不是极力把苏联描绘成一个百害而无一益的邪恶帝国，但事实上呢？苏联固然有它强权蛮横的一面，但不可否认的是，作为一种思想登峰造极的集合体，历史不能否认它独特的民族气节和高昂的红色思潮。这个国度以及建立起这个国度的个各民族也是在血雨腥风的岁月里艰难成长起来的，他们文化、他们的历史，以及他们曾经做出的牺牲应理应得到历史的尊重。
“功是功，过是过，功过分论得结果”。这是昆看待事物的基本原则。
伊斯塔对昆出生的未知世界倍感好奇，其中有和她的认知相同的地方，而更多的是完全不同于这里的奇妙法则与自然规律。在没有魔法、巨兽、神明的世界里，人们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国家和民族又以怎样的形态延续呢？这都是她感兴趣的问题。不同于长辈们讲得故事充斥着厚重的童话色彩。她知道，那个有时听起来比童话还要玄幻的世界，却是真实存在的。
少女的眼睛开始闪烁光芒，但还是斟酌了一下昆的态度才轻声问出口。
“那昆先生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吗？如果可以的话，能……能讲给我听吗？”
“当然，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总而言之，是关于露米娅的。那是我们第一次出远门旅行，也是刚刚开始交往的时候。”他微微闭上了眼，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却好似身临其境，回忆的幻境。
“我应该和你讲过，露米娅和我是不同国家的人。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文化、不同的语言、不同的宗教。虽然学习可以弥补对彼此认知的不足，但却无法彻底改变这些先天的差异。我们也会吵架，但愈合得也很快，而旅行的魅力就在于，它能让人暂时忘掉那些烦恼的事情，去享受新环境带给人的惬意。”
“虽然当年我旅行的时候没有这种感觉就是了，而且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趁早结束那该死的鬼日子！”吐槽的家伙又是彼得沃尔。昆的这番话同样激起了他对过往的回忆，那是他年轻时经历的艰苦卓绝的行商生活。对他而言，旅行是一种历练，一种折磨。当他忍受着残疾带来的诸多不便以及不怀好意的眼色并终于积累了一笔可观的资本后，他就毫不犹豫地结束了那段四海漂泊的流浪生活。
而对曼凯而言，旅行除了劳累还是劳累，也算不上是愉快的事情。巴克耐人寻味地微微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他究竟赞成谁的观点。
伊斯塔正经历着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旅行，而旅行尚未结束，她也无从发表自己的感想。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是会爽朗地得出：“旅行是快乐的！”这样的结论。
昆耸了耸肩，没有反驳那两人的观点。实际上，在这里度过的八年时间里，昆旅行的初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说不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了。
“你们经历的旅行都有着过于明确的目标，而目标越是明确，你们所承受的‘负担’也就愈发沉重。”他明白，这些人理解的“旅行”和他所说的“旅行”有着巨大的差别，而解释两者间的关系却、是很麻烦的事。他只是象征性地点了一下就不再过多阐述，转而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和露米娅旅行的初衷非常简单，只是去欣赏、体验不同国家的风景和文化罢了。这片光秃而雪白的枯树林，正像那时我们看见的景色。‘白桦树’，这是那种树的名字，也是那个国家的国树，象征着‘经受考验’的民族精神。”
伊斯塔听得入神，她甚至有去摸羊皮纸记下来的冲动。当然，这里既没笔也没纸，她是再清楚不过的。
“代表民族秉性的树……‘经受考验’……这真的和亚森王国很像呢。昆先生，然后呢？在那样的国度里你们会不会有危险呢？”
“不会，大国之间因为武力平衡不会彼此开战。大多数国家都比较开放也很友善，只要有合法的手续，就可以去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粮食、货币、原油、贸易成为了和平的捍卫者，当战争取得的利益无法与和平时期比拟的时候，世界才能相对太平。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一些国家对另一些国家的偏见是不可能完全消除的。不巧的是，露米娅的国度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但一般的大国也没有特别极端的民族情绪，既然是合法入境，就理当受到那个国家的法律保护。可露米娅她，嗯，她……”
“露米娅小姐做了什么吗？”
“她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在唱歌的时候碰巧被路过的老女士们瞪了几眼而已，那锋利的目光到现在我都还记得。”昆说到这儿，嘴角露出了些许笑容。
“嗯？唱歌……吗？为什么唱歌会招致目光呢？”
“因为她唱的是人家的民族歌谣，但使用的却是自己国家的语言。如果唱的是别的歌倒不至于这么紧张，关键是那首民谣对那里的人民来说承载了太多情感。曾经敌人的语言，此时正用来唱响自己的民族歌谣。这对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来说实在太过深刻，招致冷眼也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事实上，我也劝过她，但她觉得音乐是没有国界的，我们之后为这件事还特地吵了一架。哼，不过她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不认为所有人都会这么想。露米娅……唯有固执这点，我们俩似乎很有缘分，所以很大程度上，我们都能猜透彼此的打算。”
昆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明白自己是时候该收回彷徨的思绪了。沉醉在回忆中的人最终会溺死在情感的洪流中，他必须做到适可而止，这是维持坚强的唯一手段。至于故事，到这里也算是结束了。
伊斯塔低下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露米娅小姐，真是开放的一个人呢。说实话，有点羡慕……”沉默的氛围只持续了数十秒钟的时间就被少女的发言终结。
昆从腰间缓缓抽出“贰式”，这把已经随他征战了数年的钢刀，刀身满是砥石无法彻底抹去的划痕和显眼的浅坑，但刀锋依然锋利无比，削铁如泥的气势没有褪色分毫。
“你说的没错，她是很开放的人，我相信她和任何人都会有共同的话题。她的性格生来就是当姐姐的料，你会很高兴和她相处的。”
“伏低身子咯，各位。我们的头菜来了。”走在最前边的巴克，在跨越一丛枯萎的灌木前低下了他魁梧的身体，其他人紧随其后，纷纷蹲下身体，呈“一”字型纵向排开。只有彼得沃尔除外，因为他只要稍微低下头就能达到相同的效果。
从众人所处的灌木开始算起，距离这儿的百米开外，一头足有一人高的熊正憨然立着身子东张西望。对于已经浪费了许多时间的众人来说，它的出现无疑是一个移动的100点。
“不要让那个家伙离开你们的视线，丢了这个100点的话，胜负就难说了。集中注意，观察它的一举一动。”巴克在前面提醒道。五人准备抵近上前，依托树干和灌木的掩护达到最佳的攻击距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