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伊恩.玛索吉尽量往角落蜷起身子，以便让自己清朗的相貌隐藏在角落的阴影中。相比同桌的吉伦特.卡扬，前者的长相更具备半精灵的特征。虽说在“卡特琳娜的黑猫”酒馆，半精灵并不是稀罕客人，但比伊恩还是觉得，小心谨慎才是万事成功的保证。
“小心驶得万年船！”他用费因王子的格言来管住吉伦特的话头，因为吉伦特不只一次嘲笑他弓身的样子活像龙虾。
在银月角潜伏的日子，算起来已将近一个月了。前二十天，他们俩四处打探海盗们最常去的酒馆；接下来，他们几乎每天都窝在“卡特琳娜的黑猫”酒馆，等候猎物现身。同样是沿海港口，却总是天气晴朗，刮着清爽的北风，想起还在比露蒂港饱受风眼之苦的同伴们，两个年轻的半精灵都免不了要感慨一番。
银月角和曼图亚，是圣提拉那联盟中，相距比露蒂最近的两座安塞隆沿岸城市，亦是杜克里海海盗们最常光顾的地方。不同的是，海盗把比露蒂当作自己的银库，银月角和曼图亚却敞开大门，为海盗的日常生活和战斗提供一切物资的采购权。
毫不夸张地说，餐饮和娼妓业已经成为两地的重要经济支柱之一。
在达龙的建议下，费因把两组人马派遣至这两个城市，收集费舍尔海盗团开春进攻比露蒂的确切日期和计划。比伊恩和吉伦特是一组，前往曼图亚的另一组则是比伊恩的孪生弟弟迪宁，以及行事沉稳的路达。
比伊恩望着吉伦特，心里却在想着他们的二王子。
“怎么了？”吉伦特在比伊恩的注视下，自觉地把切好的大块猪排塞进嘴里。
比伊恩冷笑着，什么也没说。对于费因的安排，他愈发感到绝妙了。最初，他还以为自己会和迪宁一起行动，毕竟，他们兄弟俩配合默契，兄弟联手就能突破当地的夜盗者公会。
然而费因却选上了并不擅长伪装和情报收集的吉伦特，尽管这个健壮的家伙是一名好士兵。
但在随后的日子里，吉伦特对于美食、美酒的容量，使他很好地融合在酒馆这一特殊场景之中，在充足经费的支持下，他们俩每天都像醉汉一样大吃大喝，并没有引起酒馆老板和某些食客的怀疑。吉伦特是海饮三十杯也不会倒下的强者，他甚至在五天前还干翻了前来挑衅的客人。现在，他们俩已经成为酒馆里不可缺少的一份子。
“今天费舍尔的人会不会来呢？”吉伦特身体往后仰，跷起那半新不旧的椅子，一边把玩着酒杯一边说。
“应该快了。月底将至，这些天来，已经有好几拨海盗在这里谈判粮食和医药品的走私贸易。费舍尔的团伙那么大，他更不可能自产这些物资，他必须向外采购。”
“可是，他们开春就会攻击港口，在这之前应该会极力约束下属，做好保密措施才是。”
“不，应该是正好相反。他们已经把攻击比露蒂港当作了常态，对此麻木不仁了。往年这个时候，他们的供应商都会在这里停船卸货，今年尽管有悬赏令……”
比伊恩的话音忽然凝固，他的视线越过吉伦特的肩膀，落在几个浪荡形骸的男子身上。
吉伦特本能地端坐起来，他的膝盖撞上桌腿，弄倒了比伊恩的酒杯。
“低头，吃肉！”比伊恩低声说道。
用视线把大厅扫了几遍，海盗们走上楼梯，钻进二楼角落里的一个小包厢中。
“是不是他们？”吉伦特问。
“没有错！手臂或者肩膀上的刀盾纹身，我都清楚地看见了。”比伊恩赶紧把兜帽罩上去，小心拖开自己的椅子，以免发出声响。他凑近吉伦特，叮嘱说，“我会潜入隔壁包厢窃听，你负责守住下面，如果有危险，你就随便找一个人干架，替我争取时间。”
吉伦特露出一脸坏笑，这个计划他喜欢。
比伊恩赶忙来到老板面前，向他订下隔壁包厢。在两倍定金的攻势下，那老板早就笑逐颜开，之前有没有订客都管不上了。
比伊恩的身影很自然地消失在楼道间，仿佛一颗小石子掉进聒噪的池塘，谁也没注意到那些泛起的波纹。酒馆里依然嘈杂，从属于演艺商人的年轻女奴，在一张大圆桌上努力扭动着瘦小的身体。她极力躲避着一只只想要抓向自己害羞处的手臂，脸上却仍要显露出欢快的表情。
吉伦特认真把这一幕尽收于眼底，因为他很想了解这些人类男人的心态。相比起男人们整夜整夜地在酒馆里暴饮，这个晚上的演出还是吉伦特遇上的头一遭。他一面注视着跳舞的女孩，一面寻找当晚演出和费舍尔海盗团之间的联系。最后他自己笑了起来——这不过是巧合而已。
这时，又一批费舍尔海盗出现在大厅里。跟海盗勾结的商人尚未出现，而这些人投向身边一切的警惕视线，说明他们似乎感觉到了一些威胁。吉伦特紧张起来，因为他不敢确定这些人不会去搜查包厢。
如果让他们上楼，比伊恩就麻烦了！
吉伦特的应变能力并不比比伊恩差多少。很快，一个应变计划就在脑中呼之欲出。
他快速穿过拥挤的人群。当海盗们驱赶着客人往边上靠时，吉伦特现身，并挡住他们的去路。
“走开！”四名海盗中最魁梧的呵斥道。他比吉伦特矮半个头，但明显的更沉重。
“你！”吉伦特张嘴喷出浓浓酒气，“连大爷的妞儿也敢出手？昨晚上一定是你！”
海盗们感到莫名其妙。不过，以他们的脾气，自然是兵来将挡，麻烦来了，撸起袖子就上。
六只拳头向着吉伦特腰部以上的任意位置招呼过来了。这批海盗之中身份最高的，则是自恃身份，没有参与围攻。
“哇！干架啦！”伴随着大呼小叫声，围观腥膻色演出的食客们呼啦散开。有人撞倒了桌子，少女舞者摔进人群中，还来不及呼救就杳无声息。经过了最初的混乱之后，大家给场中人让出足够宽敞的空间，一些人嘴里谩骂不止，另一些人则是猛吹口哨，比观看刚才的演出更加兴奋。
吉伦特全力护住周身要害，虽然不至于受伤，但却少不了要吃一些苦头。其实，以他的实力，打败这四个小喽啰并不难，但是自己的身份将会暴露，进而打草惊蛇，影响到王子殿下的全盘大计。
他应付似的发动一次反击，把一个最瘦小的海盗踢翻，然后再也没有出手。
这顿老拳反倒把海盗们自己疼得龇牙咧嘴。于是为首的海盗抽起一把椅子，径直向吉伦特的脑袋砸下来。
吉伦特本想闪开的，眼前却闪过费因和达龙充满期待的模样。他咬紧牙关，硬生生接下这一记重击，然后顺势倒在地上。
他似乎听到了自己臂骨折断的响声。
那把椅子已经呈粉碎状。但是，在老板赶过来劝架之前，海盗们已经抄起了更多椅子。他们下手太狠了，完全是把人往死里打，反正，连海盗都能堂而皇之进城采购物资，看在钱的份上，本地治安官自然也不会为一条外来的生命讨回公道。
“停手！快停手！”老板大声嚷嚷起来，力图盖过周围客人的喧哗声。只不过，他不是怜惜客人的性命，而是心疼自己的椅子。尽管他熟识几个军官，却也知道从这些海蟑螂身上抠不出赔偿金。
打斗也惊动了楼上各个包厢里的贵客。比伊恩早已趁乱溜出来了，在海盗们注意到他之前，他佝偻的身子再一次隐匿在乱糟糟的客人们中间。他冷眼看着吉伦特的半张脸被鲜血染红；名叫罗曼的那个小头目向吉伦特踢出最后一脚；海盗们匆匆离开；酒馆老板向吉伦特身上啐了一口浓痰；吉伦特匍匐在随处可见呕吐物和干牛粪碎屑的地板上，一寸一寸地爬向后门。
当他爬出大厅中央，人们又聚拢起来，因为那一度消失的舞者又开始在圆桌上踢踏鞋跟了。
比伊恩抢先绕到酒馆后面的小巷里，扶住脚步蹒跚的伙伴。
“你受苦了！”他感动地说。经过这个晚上，吉伦特相对于他，已不再是“另一小队突击者”这一呆板的概念。
吉伦特嘴角一抽一抽的，笑得极不自然。他有气无力，却带着深深的自豪感说：“这不过是一点儿皮外伤罢了。我们可是发誓把生命献给了殿下呢！”
“没错！”比伊恩也灿烂地笑起来，“我们会一直追随殿下和达龙，开创一番丰功伟绩。”
吉伦特抹了一把嘴边血迹，“你打听到什么了吗？”
“大丰收！”比伊恩用左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耳朵，“费舍尔旗下第二重要的‘海胆’号今天入港，负责进城接头的是船上的大副。虽然被你闹了一阵，他们打算换一间酒馆谈生意，但是他们已经在闲聊中透露了一切——进攻比露蒂的日期定在二月二十日，由费舍尔的旗舰‘血刃’号主攻，‘海胆’号洗劫港口附近的村庄，顺带接应旗舰。费舍尔亲自带队登陆，跟往年一样，照例是炫耀武力，外加洗劫民居和库存货物。保安官会把三大箱子进贡的银器事先存放在仓库里，这样谁也不会指责保安官私通海盗了。”
“这种败类！”
“我先扶你去敷药，恐怕明天一早我们就得赶回比露蒂，殿下和达龙还在等着我们的消息。”
一个窈窕的身影远远地凝视着他们。半蹲在茅草房顶上的黑衣少女轻轻咬着手指甲，直觉告诉她，这两个半精灵跟她存在着某种关联。然而，少女此时正在为令一桩事儿头疼。所以，她无心去深究，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羁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