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天后,众人跨过黄河,进入雍州地境,其时天气已越来越干冷,风沙很大,大家早已添了棉袄,围巾围住大半张脸,如果呆立着不动,也就是转动的眼珠子能向人证明自己的是个活物。
因为在祁阴镇所得颇丰,马车早就换了四马大车,改由钱景和赵贵分别充当马夫,二人早就被卢寒磨得没有脾气,一路上不敢有一句怨言。
这一天,马车在路过一个虎阳的小镇时,天色已晚,一行人找了间旅馆住下,要了房间之后,掌柜的突然拿出帐本,在帐本上写下几个字,听雨间,单霜洁,要事。卢寒若有所思,将单霜洁安排到了听雨间。
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临窗往外看去,眼前正有一座大山,下雨时,想必烟雨空蒙,打叶有声,叫做听雨,也真有点意思。
上菜还有一段时间,所以大家都呆在房间里。单霜洁见卢寒将自己送到房间却不离去,不由得心生恼意,想必是家道中落,连家仆也不再尊重自己了,但念着他一路来的照拂,一时之间也没有发作,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卢寒明白古时候礼数,所谓孤男寡女不得独处一室,这时候的人,最重守礼,自己若再呆下去,怕要被单霜洁误会了,只得解释道:“夫人,刚才在柜台时有人给了我几个字,看来是有一些事和夫人说,我不放心,所以在这里等着,夫人不会见怪吧!”
单霜洁心里想的是奴大斯主,怕以后秀儿和文儿的日子不好过,见卢寒这么说,心中放心不小,说道:“阿寒,那你就坐下吧,我去要一壶茶!”
“我去,我去。”卢寒连忙说。这时候,有人敲门:“客官在吗?你要茶来了!”
卢寒将门打开,一个三十多岁,一身小二打扮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这人面相谦和,文质彬彬,怎么看也不像是店小二,将手里的托盘放到桌上,见到卢寒已将门关上,突然一拂衣摆,跪了下来,嘴里说道:“学生代恩师向卢夫人请罪!”
单霜洁吃了一惊,卢寒连忙去扶,这人却不肯起来,嘴里说道:“学生付谋文,恩师张勤,因卢大人之故,特来向卢夫人请罪!”
听到这里,单霜洁制止了卢寒的动作,冷冷地扫了付谋文一眼说:“付谋文,想必你就是此地的父母官罢,你来见我们,不会是张大人要来杀人灭口吧!”
这女人不发言时文文静静,一副于世无争,无人无害的样子,一旦冷下脸来,却自有一股气势,连付县令都有些承压不住。此时的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里,一只手放在另一只手上,斜眼冷视着付谋文。
“不敢,不敢!卢夫人,你且听下官一言!”付谋文道:“日前恩师飞鸽传书与我,让我务必拦住卢夫人,当面向你请罪,恩师已于三天前去职,临行前,念念不忘的就是这件事!”
卢寒问道:“即然张大人让你来见我们,想必我家老爷的事情始末你都知道了吧,说给我们听听吧!”
付谋文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耳听单霜洁道:“付大人,你先起来吧,我们如今是待罪之身,哪里值得大人行此大礼!”
付谋文真诚地望着单霜洁,说道:“卢夫人,非如此不能致恩师之意!”紧接着将卢望月的真实内幕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原来,朝中每年冬春相交之际,都有一次六部九卿的大议会,商定来年的收支预算。这其中,工部和兵部永远占着大头,其中油水最足,尤其是中兴以来,刘氐家族把握军权之后,每年的军费开支都要占到国民总收入的百分之四十以上,其中贪墨,吃空饷,将各级军官养肥了,却苦了其它几部,尤以工部为甚,每年的预算,除了皇陵,紫禁城中各殿的修缮,所余者寥寥,迫在眉捷的民生大计,却是一件也未办成。
这一次的议会,工部有一件大事,就是黄河,去年雨季时侯,黄河出现险情,致数十万民众迁移,最后虽然没有决堤,但是重修河堤已是十分紧要的事,如果今年的枯水季没修好河堤,来年必要酿成大祸。
然而这次议会上,骠骑将军刘威以鞑子犯边为由,将入库的五百万俩白银要去了四成,如此以来,除去皇家的内库纳银,户部的官员俸禄以及各种硬性花销,落到工部的修河银不过二十五万俩,卢望月卢大人当时就急眼了,在议会上大吵大闹,然而吵也没用,刘氏家族保皇有功,数十年经营,早已权倾朝野,慢说是小小一侍郎,就是文渊阁的大学士,也休想改变刘家早已决定的事情。
一轮投票下来,毫无悬念,刘威的军费预算以百分之六十八的赞成票通过。
议会归来,卢望月仍旧气愤难平,拉了张尚书一起喝酒,正好碰到一个熟人,这人名叫李有才,乃是内阁首辅李意的门童,常言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两位大人不敢将他当仆人看,相邀入坐。这李有才为人很是机灵,听二人大骂朝臣,说一旦黄河泛滥大家都要做千古罪人,为自己家主人辩解了几句子,又说起这个骠骑将军,李有才说此人好贪,或可以从这里下手。
二位大人眼前一亮,说道:“愿闻其详!”
李有才说:“我听说刘家军夏江部在鞑子那里吃了败仗,又不愿意让皇帝知道他的无能,求托刘威想办法,刘威此次狮子大开口,估计有大部分是为此,据说,他们准备花费巨资卖通鞑子五年不犯边!毕竟这事不光明,所以钱不走明面上最好,如果两位大人能拿此事做做文章,或许可以多要些银俩”
卢望月听到这里,只觉得胸中有一股火,直往上冲,然而世事如此,又有什么办法?
两人知道李有才的话就是首辅李意的意思,这算是多了个隐性的盟友,一番密谋之后,就写了个揭发北边战事的奏折交了上去,如非十万火急,一般奏折都是经过内阁票拟交呈御览并发邸报。李意收到奏折,转到了刘府刘威手里。
如此几番转折搓商,机关算尽,总算让刘家松了口,答应了一百万俩的修堤款,但是有个条件,其中五十万俩要借往北方周转一年。这也是卢望月藏的那张借条的由来。可能是受到威迫时,可能是借款后,刘家人起了杀心,银钱延期不还,可是雨季马上要到,堤却不能不修,于是就造成了烂尾工程,河坦经过雨水数十天冲泡,终于跨了,好在此前,张勤和卢望月极力劝说下游民众迁移,这才将损失降到了最少。
然而,没有等他歇下来,屠刀已临,刘氏家族组织起数十人的弹颏队伍,集中火力大骂卢望月贪赃枉法,庆丰大怒,令骠骑将军刘威全权处理此事,于是有了卢家抓人兼抄家的事,等大家反应过来,卢望月已死于狱中,刘家势大,这时候苦主已死,谁敢去惹?
付谋文凄然落泪说:“恩师为求自保,不得已将掌上明珠嫁与刘威做小,这才能全身而退,卢夫人,非是恩师不保卢大人,而是实在无能为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