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求到了灵芝,康熙高兴异常,不顾御医叮嘱,趁着太后午睡,匆匆交代了梁九功几句,领着小幸子急匆匆出了宫。宫外早备好了良马,二人怀揣赤雪灵芝,一路策马疾驰,三天三夜夜目不交睫、滴水未进,终于在第四日天亮时候赶到了客栈。
小幸子虽为太监之身,却是少有的武功高手,常在御前侍卫不便之时担任贴身保护皇上的职责,因此身体十分强健。饶是如此,一路狂奔之下也是勉强撑到客栈,方进房间便已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康熙因念人心切,并不愿休息,一到客栈立刻翻身下马,不顾旁人劝阻,抱了灵芝直奔清歌的房间,推门大喊:
“影儿,我回来了!”
哪知门里并无人回应。推开门,带进一阵风来,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去时的浴桶,也没有了哭哭啼啼的鹊意为夏,只孤零零一张床和轻飘飘荡来荡去的纱帐。
康熙心里一凉,抢上前去,见清歌依然躺在床上,稍稍放了个心。伸手抚摸她的脸,惊觉冰凉,慌乱抓了她的手,发现也是凉的,心中登时大乱,脑中空白一片。他定定楞了许久,才颤抖着伸出手指检查鼻息,发觉还有微弱的气息,方长长吐了一口气,一眨眼,在眼眶里转了许久的眼泪便再也收不住,吧嗒一下落到了清歌脸上。
此时她的脸已经发黑,唇色也是黑的,双目紧闭,便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是紧锁着,像在忍受着巨大的苦楚。康熙骨节分明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低低重复道:
“影儿,我回来了。”
张睿告诉康熙,因已经延误了最佳的救治时辰,梅姑娘已经毒气攻心,虽这赤雪灵芝有起死回生之效,但并无十分把握,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康熙在她榻前衣不解带守了两天,因加上前几日的长途奔波,已是疲惫不堪,昏昏欲睡。到了第二日黄昏时分,突然感觉攥在他掌心的冰手有了动静,急忙查看,发现清歌已睁了眼睛,欣喜若狂。急忙高喊张睿等人端水喂药,自己则仅仅握住清歌的手,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清歌睁眼看人,见他眼里满是血丝,脸颊消瘦不堪,乱糟糟的胡茬密布在脸上,嘴唇都已经破了皮,显是许久未曾休息,或许连水米都未曾进过,心中感动,滚下泪来。
康熙见她落泪,柔声问道:
“怎么醒来就哭?”
清歌强打精神笑了笑:
“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康熙听了这话,心痛噬骨却不敢显露,只伸手抹去她的眼泪,满脸温笑道:
“你这不是见到了吗?”
“你知道吗?我在沉睡中,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什么梦?”
“我梦见,有人要杀我,刀光剑影里,你身穿银色铠甲,骑了一匹白色的战马横空降临,将我抢在马上,带着我杀出了重围,我们两人共骑着一匹马儿迎风疾奔。”清歌说着,脸上露出笑来。
康熙问:“后来呢?”
“后来,马儿就一直跑一直跑,跑进山林,钻进一个长长的山洞,山洞里是黑的,又阴又冷,什么都看不见,我害怕,你就搂着我说,不怕,有你在,你会保护我。”
“马儿继续跑,过了好久好久,终于跑出山洞,在这座山的另一端有山洞的另一个出口。在这个出口外面,是一片开满了鲜花的草地,还有一条浅浅的小溪。我们下了马,踩上草地。”清歌说着,眼睛里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我们走过的地方,就在脚下生出一丛花来。那花生的鲜红,只在花瓣顶上,又一圈雪白的颜色,与鲜红映衬着,十分漂亮。”
康熙听的入神,问道:“那是什么花?”
“我也是这样问你的。”清歌笑了一下“你说这叫‘白头花’因花瓣鲜红如凤冠霞帔,花顶净白如人之白发,又是对生,因此象征着两人白头相守,不离不弃。”
听到这里,康熙眼睛里已经隐隐闪了泪光。正要开口说话,见阿幸站在门口焦急万分的叫“公子”,他放下清歌的手,对她微微一笑道:
“等着我。”
说完便出门来。尚未开口问话,只见楼下齐整整的站了一支御林军,在如血的残阳下分外庄严肃穆,尙之隆骑在马上,见他出来,便要跪下行礼。康熙急忙制止,命他们噤声。
小幸子附到他耳朵上悄悄说:
“尚将军已经等候多时了,皇上再要拖下去,太后恐怕要……”
康熙挥手制止了他“我再进去看她一眼。”
小幸子闻言,向前走了一步:“皇上,多见无益,还劳得梅姑娘伤心啊。”
康熙懂了小幸子的意思,知道尙之隆是顶着太后的压力来的,自己若再与疏影迁延,反而会害了她。负手站在楼上,仰头看着北京方向,在瑟瑟的晚霞下,那里只是一片混沌不清的城堡,但他知道,那里有紫禁城,有他的大清江山,也将埋葬他此生的挚爱。
他深情悲戚,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着的房门,落下一滴泪来。而后拍了拍衣襟,迎着紫禁城的方向,缓缓吐出两个字:
“回宫。”
月落屋梁,暮云春树,门前的海棠花也在渐暖的夏风里缓缓开了。清歌仍呆呆躺在床上,望着康熙出去时带上的那扇门,耳朵里还一直响着他说:
“等着我。”
为夏站在床前,泪眼婆娑道“小姐,你吃些东西吧。他就这样不声不响的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这样没良心的男人,小姐又何苦为他难过。”
与此同时,鹊意则将留下来照看病情的张睿堵在了房间,苦苦哀求他给出一个白君上的下落,张睿虽是年过四旬的老御医,见过宫里的生死荣辱无数,面对胡搅蛮缠的鹊意却无可奈何。
“没有留下书信?”
“也没有信物?”
“连个口信都没有吗?”
“他去哪里了?干什么去了?”
“到底为什么走了?”
“还回来吗?”
“什么时候回来?”
“张大人!你倒是说话呀!”
鹊意撕扯着张睿的衣袖,使尽了浑身解数,张睿终于忍受不了了,拨开鹊意的手,正准备说,但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神,又想起皇上临走时的交代,只好又摇了摇头,终于是未吐一字。
又过了两日,鹊意已经放弃了对张睿的攻势,正与为夏在清歌的房间晨扫。突然听见清歌叫:
“鹊意。”
两人听见,相识一惊,自白君上走后,这似乎是小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喜出望外,双双抢到床前,齐声道:
“小姐,你终于肯说话了。”
清歌虚弱的笑了笑说:
“我渴的很,给我倒碗水来。”
鹊意听了,喜极而泣,慌忙倒了一碗热水端过来,又与为夏将她扶座起来,喂了些水。见她喝光了,便抹着眼泪道:
“我早起熬了莲子粥,我去给小姐盛一些来。”说着奔出房去。
为夏帮清歌掖了掖被角,亦是笑中挂泪:
“小姐可是想通了?”
清歌点点头:
“他既无情,我又何须在意。我还要养好了身子,三年后回京来与父亲妹妹团聚呢,何苦为他气坏了身子。”
为夏心中明白,小姐虽性情温和清淡,却要强的很,即便她真能想通,这心里的伤疤也不知要多少年月才能痊愈,看着她憔悴的脸上强作出来的微笑,十分心疼,便抱住清歌呼了一声“小姐”。
因心中郁结,清歌不愿再在客栈逗留,未等身子痊愈便辞了张睿,带上鹊意为夏,雇了车夫,强行启程了。临走,只写了一封信请他带与白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