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一大早,苏府的马车便停在了刘家的门外,来人吕贤还挺熟,正是上次与自己说过话,又放了二郎与西寻的小厮。二郎看了看篱笆门外的马车,又看了看身边儿已经准备出门的吕贤,哭丧着脸道:“果真要去吗?”
吕贤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头老虎会吃人的。”
“放心吧,他只吃酒,不吃人,快走。”
……
西寻原本是想跟着去的,却被刘婶给拦了下来,好生劝解,说这是男人的事儿,女子不方便去的。再说,此次不同往日,苏定天是投帖邀请吕贤,并非要绑他去苏府问罪,倒也没什么危险,西寻只得作罢,望着远去的马车,眼神遗憾。
吕贤自上了马车就开始闭目假寐,二郎一副戚戚然的样子,看来是被苏定天的淫威给吓得少了往日的机灵劲儿了。马车跑的时间比吕贤预计的少了许多,等那驱车的小厮说“到了”的时候,吕贤还有一丝疑惑,下了马车之后,吕贤有种拔腿要跑的冲动,指着苏家庄子对那小厮道:“这,这,怎么到这里来了?”
那小厮却是笑眯眯的给吕贤做了个揖,道:“还望吕郎君见谅,我家老爷也是临时变了主意,这才邀吕郎君至此,快些进去吧,老爷正在前堂等着呢。”
说完,不待吕贤再说几句,那小厮就领着吕贤,从侧门进了庄子。至于为何不从远处的大门进去,是因为那里已经车水马龙了,看来苏芩儿的号召力过于变态,怕是河阳县里的所有才俊都被邀了过来。其实苏芩儿这也是无奈之举,往年里,只需邀请七八个好友,到此小聚,大家曲水壶觞,浅饮慢酌,切磋才情,清净惬意,奈何今年苏芩儿无意中从薛平丘口中得知了吕贤剽窃辛弃疾的那首大作,登时惜才之心大起,不过二人多有嫌隙,突兀邀请至此,怕是引人猜想,于是苏芩儿索性邀请了河阳县大多知名才子,如此一来,她邀请吕贤的举动倒也不显得那般怪异了。
吕贤心中一想,觉着罢了罢了,只要不与那苏芩儿碰面,那她自然是无法为难自己的,不过,若是被碰上了,今日还有她这么多的“护花卫队”在场,自己肯定死的很惨。
小厮领着满腹心事的吕贤跟有些紧张的二郎,走侧门,过角门,七拐八绕,总算是到了一处偏房,小厮招待吕贤坐下饮茶,便去回报苏定天。
吕贤坐在那里,气定神闲,倒也不急,二郎却在屋里转来转去的,参观起了屋中陈设,不时的发出“啧啧”之声,引得吕贤也不禁四处打量了一番,心道这苏定天果然是暴发户,此处只是苏家不常居住的庄子,这里还是一间不起眼的偏房,内中摆设,却多是豪奢之物,墙上那几幅字画,虽看不出是出自哪家之手,但细品其中意境,也不是凡物,吕贤暗笑:没想到猛如苏定天,也要做那附庸风雅之人。
一口温茶刚刚入口,便听到一声粗犷的笑声,呛得吕贤直咳嗽,来者不是苏定天更是何人?
但见苏定天今日换了一身武夫的打扮,头上高冠不在,袖口紧扎,显得十分干练,倒八字脚嚣张的跨进屋中,见到吕贤就哈哈一笑道:“贤侄近日可好?若非咱家让人去接你,你都不来瞧瞧咱家。”
吕贤面带微笑,冲苏定天行礼道:“苏伯父教训的是,多日不见,苏伯父神采依然,气宇轩昂呀。”
苏定天听了吕贤的恭维话,也是虎躯一震道:“那是自然,咱家日日练武,从不曾惰弃。”说到这里,苏定天见二郎站在一边,便与他身后的小厮道:“黄九,带这位小兄弟到别处耍耍,莫要耽误咱家与吕贤侄叙旧。”
那个叫黄九的小厮得令,便带着二郎出了偏房,二郎长长的舒了口气,心里嘀咕:哎,我可不要留在这豹房虎笼之内。“小哥,咱俩不如到厨房耍耍?”
黄九:“……”
苏芩儿邀请河阳才子到庄子上参加赏兰会,以她的傲气,自然是不会在门口亲自迎客的,可是眼看宾客几乎全都到了,却不见吕贤到来,苏芩儿在后园子里一面强颜欢笑,与上来搭讪的人虚与委蛇,一边悄悄的问跟在她身后的翠娘道:“客人全都来了?”
翠娘亦步亦趋的跟在苏芩儿身后道:“回娘子,刚刚苏管家说客人均已入府,门外再无他人了。”
苏芩儿虽然恼怒吕贤,不过却一个劲儿的在安慰自己:“许是正在路上。”
“苏娘子,小生于本道,有幸到苏家园子品鉴兰花,一睹苏娘子才情,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一个一脸青春痘的家伙见苏芩儿行至自己面前,赶紧上前问候,苏芩儿此时内心虽烦躁不已,却隐藏极好,并未显现在脸上。虽从不曾见过此人,也不失礼数的道:“本道兄客气了,本道兄能来,已是让寒舍蓬荜生辉,请恕小妹无礼,有几位客人尚未赶到,小妹出门迎一迎。”说完,便欠身一笑,带着翠娘朝前院而去。
园子里此时已经来了好几十人,正在三五一群,互相问候,见苏芩儿一路而来,也纷纷想上去套近乎,却见苏芩儿并无停留之意,只得纷纷点头示意。出了后花园的拱门之后,苏芩儿这才感觉清净了许多。
苏府这个庄子本就是为了消夏而建,故而后园子建的极大,四季花木,假山亭台,颇有廊桥通幽处,风吹景又活的意境,与此相比,前院倒是简洁,苏芩儿带着翠娘便要穿过前院,她要看看这吕贤是否真的有胆子爽她苏大小姐的约。
行至前院一处角门旁,就见黄九带着二郎慢悠悠的从角门里走了出来,苏芩儿内心顿时一喜,心道吕贤定是来了,不过,怎么就见他的跟班,不见本尊呢?
二郎见到苏芩儿也是一愣,再看苏芩儿盯着自己微笑,二郎顿时觉着自己的形象高大了许多,内心激动的在想:苏娘子肯定记得我,苏娘子肯定记得我,想不到苏娘子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姑,也能将我二郎记在心中…….结果,苏芩儿的第一句话,就让二郎如同被泼了一头冷水。
苏芩儿因为着急,便不假思索开口道:“你家吕郎君呢?”
二郎的心碎了,看来仙姑也是食得人间烟火的,只不过吕贤才是那盘烟火。不过,二郎想了一会儿,那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又回来了,便是那些有体面的读书人,也不见得人人都能被苏娘子记下呀。想到这里,二郎复又开心了起来,他不知道吕贤跟苏芩儿之间的过节有多深厚,再说,见到苏娘子这样的妙人,二郎哪还有多余的智商去编个慌?笑呵呵的跟苏芩儿行礼道:“吕兄弟正在与苏大善人在偏房叙旧。”
一边的黄九是见过苏芩儿上次如何提鞭怒指吕贤的,白了二郎一眼,心中暗道:完了,这回你家吕郎君想不死都难,夫人昨日又动身去了洛阳,看今日谁来救你家吕郎君?什么?我家老爷?呵呵,在苏府,是夫人怕女娘子,老爷怕夫人的好不好?
苏芩儿听了之后,就不再理会此二人,带着翠娘风风火火的朝那处偏房而去,翠娘与二郎擦肩而过的时候,还狠狠的瞪了二郎一眼。
苏芩儿知道吕贤来了,心中原本有些喜悦,不多时,却又恼怒了起来,自己亲自与他写了请帖,他来了之后也不知会自己,却躲在这里,却是瞧自己不起吗?越想越气,到了那处房门,隐隐还能听到苏定天的笑声,苏芩儿恨不得再来一脚,踹开屋门。不过,上次是因为担心苏定天要对吕贤痛下黑手,情非得已才做出那般举动,今日苏芩儿却不敢了,毕竟她可是大家闺秀。
翠娘见苏芩儿没有踹门之意,赶紧上前推开屋门,苏芩儿一进去,就看见苏定天与吕贤的头正凑在一起,吕贤还在向苏定天说道:“你看,就是这样,这几个部件可以用分段钎焊连接,这是釜体部分,用于加热,产生蒸汽;这是甑体部份,用于酒醅的装载。冷凝部分,也就是天锅,用来盛冷水,酒汽则盛水锅的另一侧被冷凝。用浓酒和糟入甑蒸,收集滴露,出来的便是烈酒了……”
苏芩儿见两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到来,只得轻轻咳嗽一声,二人这才转过头来,“见过爹爹,爹爹,娘临行前交代爹爹,让爹爹与女儿一同来招待来客,不知爹爹再此作何?”
苏定天见到女儿,摸着脑袋嘿嘿笑道:“恩,闺女,咱家正要去园子呢,正巧遇到吕郎君入府,就邀他到此小叙,那啥,时候不早了,宾客想必都到了,咱家先去后园子看看,你们聊。”说完,苏定天冲吕贤使了个抱歉的颜色,一把抓起平摊在桌上的宣纸,绝尘而去,端的叫一个雷厉风行。
吕贤完全不知道苏定天怕妻也就罢了,竟然看到自己的女儿也没有个严父的样子,就这样没义气的把自己留在此处,难道不怕苏芩儿抽我鞭子?话说今天自己来这里,也是受你相邀好不好?
画外音苏定天:什么?我怕我的闺女?我苏定天年已四旬,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舍得斥责她吗?吕郎君,你一个大老爷们,挨几鞭子也无大碍,大不了咱家日后补偿与你了,做男人就不能这样小气。
吕贤见苏定天已经逃跑,只得起身,冲苏芩儿笑了一笑道:“见过苏娘子了。”
苏芩儿此时心中又是恼怒,又是委屈,放下架子亲自写请帖请你至此,你却躲在此处,若非我发现,你是不是不会现身了?我苏芩儿何时低三下四的求过别人?
苏芩儿心中虽然如此这般想着,不过,嘴上她可不愿这样说,仍旧一副淡淡的表情与吕贤道:“吕郎君倒是好兴致,小妹投帖相邀,不曾想吕郎君仍不愿现身,莫非小妹有何招待不周之处吗?”
苏芩儿问的端叫一个大义凛然,完全忽略了日前在城中苏府,她与吕贤对峙的事情,当然,苏芩儿那时并非想要对吕贤动鞭子,苏芩儿虽从薛平丘口中得知李少之去找吕贤的麻烦,不过,那也只是文人间才情比斗,无伤大雅,在她看来,二人虽多有嫌隙,但是她苏芩儿这位河阳县宠儿放下矜持,特意邀他吕贤前来,已是刻意放低了姿态,你吕贤又如何能这般待我?
吕贤心中也是苦笑不已,原本以为苏定天邀请自己到河阳县城,苏芩儿在城外庄子上办什么赏兰会,二人自然是不会碰面的,谁知道苏定天临时起意,将自己邀到这里。便是到了此处,吕贤想着只要不碰头即可,谁知,竟被苏芩儿寻到此处,这真是有口也说不清呀。吕贤甚至在想着,哪天得空,也要去静云庵求一张护身符,保佑自己以后不要遇到这样的尴尬事。
苏芩儿话已出口,吕贤自然不能再装傻充愣,想了想,只能把苏定天给出卖了,于是便歉意道:“苏娘子见谅,并非是苏娘子招待不周,只是,”说到这里,吕贤在怀里摸索了半天,找到了苏定天写与他的请帖,装作一脸无辜的表情,递给了苏芩儿。
苏芩儿原本以为吕贤这回定是无言以对了,却不曾想,吕贤递给了她一张苏定天亲笔写的请帖,苏芩儿看完之后,眉头一皱,心中暗怪苏定天,为何不将此事告知与她。既然吕贤同时收到了苏定天与苏芩儿的请帖,于情于理,吕贤都要先应了苏定天的帖子,毕竟苏定天是苏芩儿的父亲。
刚刚苏芩儿还觉着此事乃是吕贤理亏,如今看过帖子之后,苏芩儿也觉着这也并非是吕贤之过,要怪,只能怪自己的爹爹。
既然事情已经明了,苏芩儿也不是那不通情达理之人,便对吕贤道:“刚刚小妹唐突了,既如此,吕郎君便随小妹到后园子吧,赏兰会要开始了。”
吕贤无奈,只得应了下来,心想:一会儿自己低调点,今天可是客场作战。
翠娘见苏芩儿并未与吕贤再发生争执,也是暗暗舒了口气,跟着苏芩儿与吕贤出了偏房。出了角门,未进后院拱门之时,吕贤见拱门内不远有一白衣少年,正手持折扇,与一帮学子相谈甚欢,吕贤暗道不好,真是冤家路窄,这李少之怎么也来了?
此时苏芩儿发现吕贤定住了脚步,也是好奇,那李少之也看到了吕贤,登时脸色大变。苏芩儿顺着吕贤的目光一看,见到李少之难看的脸色,也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到此种情形,苏芩儿心中自有一番较量,想劝解二人一番。李少之脸色铁青的出了拱门,走到苏芩儿身边的时候,李少之压着心中的愤懑,与苏芩儿拱手行礼道:“苏娘子,今日在下身感不适,有负苏娘子的美意,他日必当登门拜谢,告辞。”说完,还恶狠狠的瞪了吕贤一眼,便要拂袖离去。
苏芩儿连忙出声阻止:“少之兄且慢。”说完,苏芩儿便站在了李少之的面前,不与让路。李少之只得停下脚步,却是不再言语,心中暗怪苏芩儿为何要邀请吕贤至此。
也无怪李少之会怪苏芩儿,往年苏芩儿举办的游园会,都会邀请李少之至此,毕竟李少之是河阳才俊之首,苏芩儿也钦佩李少之的才情,与他交情甚好,。前日李少之在平尹村大败而归,此事在河阳城闹的沸沸扬扬,以至于李少之久久无法释怀,闭门期间,越想越气,无形之中,吕贤便成为了李少之心中的一道抹不去的阴影,自然是不希望再与吕贤碰面,折了面皮。苏芩儿邀请二人都来参加赏兰会,李少之偏激的以为,这是苏芩儿故意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出丑,特别是今日,苏芩儿还特意邀请了河阳县大多才俊,他李少之如何在众人面前坦然面对吕贤?
李少之是河阳才俊之首不假,他也自诩是一个风流洒脱的俊士,在这样的光环之下,李少之自然能够大度的看待吕贤,维持自己风流俊士的形象。可是,当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