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梅回去,把这边情形一一告诉姑娘,便去了厨房做饭。
裴妍在当门坐了一会儿,叫朱妈妈把沈氏留下的小箱子搬来。
朱妈妈心知她这是因武嬷嬷的话沉了心,依言摆来。
这只长有两尺,宽高各一尺的檀木小箱子,当年沈氏和离出府里,里头装得满满当当的,俱是当年沈氏陪嫁的头面和在裴家那些年积赞下来的。
裴家只求她吐口和离,在东西上面并没有为难她。沈氏回了娘家,虽说住在沈府,却另开有一道小门直通街上,自己和下人们的吃用,也是自己出的银子,并没有占沈家一分的光。后来,沈氏走了,那会儿姑娘还小,亲外祖父沈老太爷还在世,可怜她孤苦无依,就叫人把通往外面的门儿给封了,只留下通往府内的角门。
也是在那时,她们主仆吃用份例等都是沈府出。
虽然是府中出,可总有这样那样需要花用钱的事儿。那些嫁妆头面,沈氏病中吃药,后来治丧,再后来姑娘的花用,这十年多里头,零零碎碎的当了,如今竟当得一丝不剩。
也不是不剩,那匣子最下头,还有三副赤金镶红蓝绿宝石的头面。做工精巧,价值不菲,这是沈氏到了娘家后,几年间陆续给一儿两女攒下的。
两个女儿的嫁妆,未来儿媳的见面礼……
朱妈妈看到这个,就想到当年,形若镐枯的沈氏,死死攥着她的手说,“我是看不到华儿和妍儿出门子了,也看不到儿媳妇进门。这三样东西,你好歹替我看紧了,但凡有一丝法子,别拿去当了。将来她们姐妹出门子,儿媳妇进门奉婆婆茶,你替我给她们。算是我这个没本事的当娘的一片心……”
想着,眼泪就模糊了眼睛,忙飞快别过头擦去。
裴妍眼角撇见她的动作,偏头看来。
朱妈妈忙笑道,“灰尘迷了眼。”
裴妍没戳破,她对这三副头面是有印象的。不过孩子的记忆并不连贯,她已然记不清当时沈氏是什么神情,又说了什么,但依然能体会一个不甘不舍将要下世的母亲的心。
姐姐……哥哥……裴妍用力回忆,却依旧记不起他们的面容。
沈氏去时,她还小才五岁。姐姐裴华大她两岁,那年是七岁;哥哥大她四岁,那年是九岁。
她是孩子,那两个也是无自保之力,在别人手里讨生活的孩子。
所以当年沈氏下世治丧时,他们两个只匆匆过来行了礼,就被家人婆子们拥簇着去了。
沈氏三周年,他们干脆没来。只有裴家来了几个看样子上不得台面的婆子,献了供桌,磕了头,连饭也没吃,就又走了。
原来的那个小丫头,此时已然九岁了,心中已略略明白世情。因沈氏三周年,哥哥姐姐没来,下人们议论纷纷,她心里也把这两人恨上了。
自此不提他们一个字。
朱妈妈自然是知道的,如今看着裴妍盯着这三副头面,神情平静无波,她诺诺地道,“姑娘,大少爷和大小姐,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裴妍抬头一笑,“我知道。”便把那头面放开,翻出箱底几张盖着大红官印的桑皮纸来。
朱妈妈看在眼里,心中叹息,姑娘到底还是不肯原谅他们。
可,大少爷和大小姐有什么错儿呢?他们纵然大些了,可还仍然是个孩子。裴家拦着不让来,想来他们也是没法子。
朱妈妈跟着沈氏到裴家,亲眼看着小少爷和大小姐出生,这十来年,她不念想是不可能的,每回沈氏想起这两个孩子,躲在床里哭,她就陪在床外哭。那心里的疼,不比沈氏那个当娘的少半分……
玉团一般的大小姐,小大人一般懂事沉稳伶俐的大少爷哎……
朱妈妈泪水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
看她哭得不能自已,裴妍也没作声,直到她气息略平了些,她道,“妈妈别哭,咱们的好日子快来了。”
“嗯嗯嗯!”朱妈妈一连的点头,稍止的泪水因这句话又小溪般的淌下来,她哽咽着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姑娘这么聪明,咱们的好日子一准儿不远了……”
哭得裴妍勾起了父母下世后的伤心往事,泪水不觉也模糊了双眼。
绿柳绿梅做好饭,拎着食盒进屋,就见这主仆二人一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儿,一个眼肿若桃子鼻尖通红。吓了两人一步,忙放下食盒问道,“姑娘,妈妈发生了什么事儿?”
朱妈妈忙抹了把眼泪,“都是我不好,勾起了姑娘的伤心事。”
绿梅看了眼箱底的那三副头面,心底叹了口气。她和绿柳进府虽晚些,当年的事儿还是记得一些,后有朱妈妈时常在她们面前念叨,太太怎么记挂着在裴家的大少爷大小姐,她们就记得更清了。
忙把箱子合上,略带嗔怪地道,“妈妈也是,好好的,你又提这些做什么,没得惹姑娘伤心。”
“正是呢。如今咱们日子才有奔头,我不该……”朱妈妈忙把那匣子抱进里间收了起来。
绿柳绿梅打了水,让两人净了面,主仆四人正要坐下吃饭,就听院门儿响了。
绿柳飞快跑过去开门,外头立着个年约二十来岁的妇人,正是赵二家的。她手里拎着满满一篮子鲜菜,赔着笑朝绿柳道,“这是我们菜田里新得的,送来给姑娘尝尝。”
绿柳正要回正房禀报,绿梅出来了,扬声道,“姑娘让赵二嫂子进来。”
赵二家的口中说着不敢扰姑娘用饭,到底还是进来了。进屋做势要给裴妍磕头,裴妍笑道,“如今在外头,不讲这虚礼。多谢你的菜。”
说着,指了指桌上那碗炖得烂烂的排骨,“绿梅,拿这个给赵二嫂子。”
绿梅愣了下,到底还是依言端起那满满一大碗排骨,塞到连说不用的赵二家的手中。
赵二家的千恩万谢的去了。
绿柳关上院门儿回来,埋怨道,“姑娘也是的,那排骨是我和绿梅好不容易做好给姑娘吃的,你一口没吃呢,白便宜那赵二家的。”
裴妍笑道,“什么好东西,不还有生的么,你馋了,晚上再做就是了。”
绿柳顿脚,“谁馋了,不过是心疼姑娘在庄子里没什么好西,好不容易得了几根鲜净排,叫您补身子的。”
裴妍就笑了,“我小小年纪补什么。”见绿柳还要再说话,她摆手,“快别说了,吃饭罢,菜都凉了。吃完了饭,把做好的绢花都串上铁丝篦子,那柳嫂子兴许是快该来了。”
绿柳一听这件正事,忙打住话头,坐下用饭。因这庄子里久无人住,缺桌少凳的,又是在外头不用掬礼,主仆四人一向在一处用饭。
四人用过午饭,才刚收拾好厨房,柳氏便又来了,身后还跟着一脸不悦的卫家的。
来应门的绿梅朝卫家的柔和笑道,“卫嫂子可有什么事儿?”
卫家的阴沉着脸盯着进院的柳氏,“她怎么又来了?”
绿梅指着柳氏手中那几只精巧的小篮子笑道,“上回姑娘托她买了几只篮子,用来装些小玩艺儿,这不,今儿她送来了。”
柳氏闻言一愣,难道裴姑娘叫她丈夫编这个小篮子,只是为她来庄子找个借口么?
虽然绿梅拿这个做借口,但裴妍真正的用意,并非只是如此,自然还是用来挣钱的。
从柳氏手中接过那几只小巧的篮子,左右翻看笑道,“想不到你那口子手挺巧的。”这五只篮子,一只一个花样。有矮胖的椭圆型,有瘦高宝瓶状的,也有荷叶大肚瓶。只是比裴妍想象的还要大一些。
她叫绿柳把她这几日又研究的新花样取来,先在篮子里填充好棉花,再把那十来朵,颜色各异的绢布做成的月季花插在其中,一只前世惯见常到的假花篮子就做成了。
五颜六色的花朵衬着油绿的绢布做成的叶子,远远望去,就象真的鲜花篮子一般。
“哎呀,这么插起来真是好看!”绿柳惊喜地叫起来,“姑娘,这种的也打算拿去卖么?”
“是啊。”裴妍笑看着自己的作品,虽然与前世那种机器制作出来的高度仿真的花相比,仿真度还是极低,但在现行条件下,这个也算不错的了。
她笑着指那花枝道,“这个一枝卖价十五文,这一篮子小的插十枝,中的十六枝,大的二十二枝。”
十枝就是一百五十文,十六枝就是两百四十文,那大的算起来,竟要三百多文。
朱妈妈瞪大了眼睛,“这……这能有人买么?”她一月的份例,顶多买三个大花篮子。
“应该有罢。”裴妍其实也不大确定。
柳氏看这个虽好,无奈价太高,心中也有些没底儿,她问道,“姑娘现下就要卖这个么?”
裴妍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只是先做个准备。眼下还是簪头的娟花为主。”
柳氏微松了一口气,又笑了,她把近两三日那绢花发售的情形与三人细细说来,最后笑道,“我也没料到这花会这般抢手,那些货郎们的消息那般灵通。周货郎前脚才拿走不到两天,就有人又寻上门儿,把我原来准备托在镇上杂货铺子发卖的娟花都给拿走了。害得那杂货铺子的掌柜的好一通埋怨我。今儿早上来时,又有两个王坪口镇的货郎不知哪里得了消息,到我家去打货……”
朱妈妈喜道,“如此说来,咱们的绢花很是抢手。”
“这是自然的。”柳氏笑道,“天冷了,原本夏天戴的纱花都不大合戴了,正要添置,咱们的这些,价钱又便宜花样又新鲜,生意自然好。”
说着,她把这次卖娟花所得的钱儿递给朱妈妈,并且笑道,“姑娘妈妈别笑我不知道客气,那中人钱,我自己个已提前留下来。这是余下的近一两半的银子。”
朱妈妈笑着,“本是你该得的,客气什么。”伸手去接。
裴妍伸手挡了一下,朝柳氏道,“这钱你先拿着。”
柳氏一愣,只当她是要给孩子爹看病拿药,忙摆手道,“姑娘,这可不成,先前已承了姑娘的大恩了……”
裴妍笑着摇头,“这个不是给你的,是让你帮着赁间院子,嗯,再替我买些香烛纸马锡纸等物,过几日送来。”
朱妈妈等人一愣,买香烛纸马她们倒是明白的,十月初一下元节快要到了,姑娘这是要给太太烧纸钱儿,可赁院子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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