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有可能是部五六十集也意犹未尽的狗血剧,也有可能是场叫人十分钟就肾上腺素飙升的惊悚片。当发现在欢场叫来娱乐的女人就是自己百寻不得、以为永无相见之期的那个,杜群青觉得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恐怖的事。
他凝视着茶色的钢化玻璃小几上那晶莹剔透的捷克水晶酒杯,冰块刚刚放进去还没有开始融化,棱角清晰逼人;这些冰块似乎落在他血管里,不,他血管里的温度绝对比这烈酒要低,他的血已经不能流动,已经全部凝结在厚厚冰层的下面。
杜群青耳朵里充塞满了莫名其妙的噪音:甜美的女声,粗厚的男声,音响里的背景音乐,倒酒的汩汩声,器皿的碰撞声。
他眼睛里全是支离破碎的画面:半跪在颜色花哨的地毯上倒酒的女子,她们都穿着金色的小短裙,短得只刚刚遮住臀部;一把长长的褐色的头发,十片艳红的指甲。
他莫名其妙的想起一个老掉牙的笑话:当你掉入地狱十八层,结果发现地狱早已经扩容。
三十九度,本市颇有名气的高档会所,妈妈桑极会挑姑娘,出名的质量高,一个个媚而不俗,知情达意。杜群青本来从不出入********,今天主客是他刚从英国回来半年的小舅子,是王进在电话里用几乎是哀求的口吻对他说:“群青,你帮我看着他,这家伙浑身是刺。”
他就来了,就看见了她。
王卓是小纨绔的典型:富二代出身,生来衣食无忧,出国镀金几年再回国空降家族企业。若说他有什么特别的优点就是他有着颇为出众的外表,他并不特别高大,身材是南方男人多见的瘦长型,但很英俊,或者说他长得很美。
用美这个中性词是因为王卓实在是文艺小生的长相。他一双好看的凤眼并没有相应的凌厉气势、相反眼眸总是含情脉脉;眉毛整齐但不是浓黑,天生柔和的深栗色的发色更显得他眼神缠绵;嘴唇长得也很秀气,尤其要命的是一张精致的瓜子脸。若他是个女人一定会叫人拍着大腿唱上一句“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王卓常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皱眉头,嫌弃自己长得太娘。他的几任外国女友都说他容易激起她们的“母性”。所以王卓总是皱眉瞪眼,以表达自己的不羁和严厉;他坚持不懈的在健身房里练出了六块腹肌,大搞户外运动而把一身雪白的皮肉晒成麦色。
王卓气质不错,又懂得穿戴,也许在国外多年,举手投足之间颇是潇洒,让他在土豪玩伴中鹤立鸡群。实际上王家兄弟姐妹都长得不错,最为平凡的王进也算得上眉清目秀。
一溜的美人们风摆柳一样在妈妈桑的带领下娉娉婷婷的进来,美人或优雅如百合或妖娆如玫瑰。香风扑鼻,风情各异,相同的是脸上甜笑和分散到男人们身边后的熟稔娇嗔。
杜群青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觉得有一股阴风随着女人们一起进来,这温香软玉满怀抱的场子里潜伏着一股阴郁。失真的光线里女人们的妆容显得更加夸张,他只觉得那红是愁红,那绿是惨绿,鬼影曈曈。
有一双眼睛在这迷醉浮生的世界里似乎亮得过分。杜群青下意识寻找,果然在一片艳色中发现了一双眼睛,娇媚的水杏眼,看着眉梢眼角全是风情眸子却清清亮亮,浮满冰渣子般清醒。
她依靠在别的男人怀里眼光却一直看着他,看着他似乎要把他万箭穿心。
杜群青眼里除了这个迤逦着一头波浪长发、在别的男人怀里娇笑的女人其他皆不复存在。这世界只剩下他们俩个,中间是一道深不可测的巨大裂缝,深得可以吞下整个地狱。
他们隔着地狱对望着,阴风惨惨,游魂野鬼哀哀哭泣。
杜群青艰难的在心里叫着:平安。
确实是赵平安,虽然她现在被叫做三十九度的莎莎。
平安,原来你在这里。
“都三十九度了嘛,人当然发烧了哟。”莎莎有着猫一样魅人的长相,却是烟酒嗓,她甫一开口会让人错愕,总觉得这般貌美如花的女子声音也该是娇滴滴的如同花瓣上的露珠。但她说话有着奇妙的转折平仄,把那沙哑的声音逼出一种直落人心的力道,沉沉的,好像哑光的黑色金属。
这声音完全不是平安的,杜群青记忆里平安的声音清脆甜嫩,如同夏天切开的莲藕。他仔细的看着对面这个女人,是不是哪里的鬼魂霸占了平安的身体?
房间里的软包是紫色的,这暧昧的颜色在暗色的光线下更加浑浊,细巧的蔓草图案在墙上蜿蜒纠结,在杜群青眼里简直像四面结满了蜘蛛网,是早已预谋的陷井铺天盖地。
墙上,天花板上镶嵌了暗金色的多棱角的镜子,浮光掠影,众生相破碎。
不,是我,镜子里照出的原形还是我。那双和这靡靡气氛很不协调的冷亮眼睛这么无声的告诉他。
“你是火‘烧’还是马‘骚’?”王卓调笑的挠挠莎莎下巴。他这个年龄的男性,又没有衣食之忧,女人是他生活中最大的乐趣之一。
他对今晚这个女人颇有好感,她不但长相包括风情都很上得了台面。王卓见识过一些可以说是国色天香的佳人,却不能开口,一开口要么是浓浓的乡土气息叫他要打喷嚏;要么小家穷酸气像摇晃后开瓶的可乐的争先恐后冒泡,让他呛住。
莎莎有着一张圆脸,大眼睛,而她实际很瘦。她不但长了张猫脸,整个人也很像一只猫。
莎莎言行之间有着漫不经心的气质,猫也是这样,明明是被饲养的宠物,却懒洋洋的爱理不理,反叫人百般哄着。猫吃起食物来也是随便的一小口,不是狗那种急吼吼的难看吃相。同为赚男人钱的烟花女,莎莎也赚得轻巧而雅致。据说这莎莎是这里的红牌,王卓认为她红得有道理。
她的身体扭了几扭,声音提了一个调,显得娇嫩了几分:“王少喜欢哪种我就哪种‘烧’”
“那你有没有‘烧’到三十九度?”王卓很是喜欢这种妖娆风情,男人花了钱,为什么还要去哄女人?识趣的女人就应该这样来哄男人。
莎莎靠在他肩膀,披着长发遮住小半边脸,眼睛弯成魅惑的小月牙:“王少再叫开一瓶酒,我就告诉你,酒助骚情嘛。”
众人笑。
那洋酒小姐蹲在矮几前开酒,目光与她接触,交换一个默契的感谢。晶莹剔透的冰块浸在金黄的液体里,轻摇着,触碰着,有着悦耳的细碎声响。
她张开一双雪白胳膊,松松圈住王卓:“我的‘烧’和男人的能力成正比,王少这样人品我是无上限。”
大笑。男人们付出金钱,喜欢得到相应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