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这一巴掌,把那自欺欺人的面纱打落。他已经无法忍受。
他问她你到底是喜欢什么,你告诉我啊。你喜欢漂亮的衣服还是鞋子,你告诉我就好。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平安轻轻而语无伦次的说着。羞耻得不敢看他,觉得自己哭的资格都没有;她只紧缩着身子低着头,把面孔磕在膝盖上不肯抬起来。好像鸵鸟,不看他就以为自己能躲藏得很好。
杜群青突然觉得自己无法再和她呆在一个房间里,她的湿头发还在滴水,把她肩膀上洇出两块湿迹来。他进来时听到卫生间水响,知道她在洗澡,她到底昨晚做什么了需要一到家就洗澡?
杜群青怕自己做蠢事,她的脖子多么白净纤细,要折断真是太容易了;她这么弱小,真正不堪一击。他深深吸口气,看着这个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上的小女孩,勉强的说了一声你自己记得吃饭;转身走了出去。
听到门关闭的响声,平安才抬头,“哇”的一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往门边爬去,扑到门上痛哭着,叫着“哥哥,哥哥”。可是她也只能哭而已,就是哥哥转回来她又能说什么?
很久很久以后,一个冬天,杜群青在看书。窗外雪下得绵绵无尽,他一个人坐在庞大如古代墓穴的客厅里,也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空虚。他书看得杂,抓到什么是什么,那天他翻的是一本一九八二年人文版的《红楼梦》。书是王进留下来的,有刘旦宅的精美插图。
他看到这样一句:两个人原本是一个心,但都多生了枝叶,反弄成两个心了。
整整一天这一页就没有翻过去。
这次以后,他们之间那个温暖的童话般的小小世界轰然坍塌,和外界合为一体。这美丽的世界,这残忍的世界,这微笑着吃人的世界,嘴角滴着艳红的血却仪态万方。这世界从不怜悯谁。
俩人都不知道要怎么相处,他们都明白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可是他们要分开吗?不,平安想到就会惊恐欲死,杜群青也不肯去想和平安分开是什么样子。
那他们还算一对恋人吗?他们已经不再拥抱,更不再接吻,就连手牵手都没有了。
但至少,她还叫他哥哥。他看到她那大眼睛里闪烁的光、有着复杂的情绪;他会迷惑,她这是希望自己对她和以前一样吗?还是仅仅只是对他感到抱歉而已?
杜群青还是每天给她电话,还是每天去看她。若平安不在他会留下纸条叫她不要外宿、再晚也要回来,要固定吃饭。但不认真追究了,听着她在电话里那软弱无力的“和女同学一起”的借口也不戳穿、看见那些多出来的新衣服新饰品也依然不会问一个字。
他现在就是周末也不会在她那里住了。她曾经挽留他,她不敢多说什么,但眼泪在那美丽的脸上无声无息的流着,她说“哥哥,我们分开睡都不行吗?”他犹豫了,但是他还是硬起心肠说算了,平安,我回寝室好了。
他表现得像一个真正的兄长。
他还是每个星期给她零用钱,平安说了几次不要,说哥哥我现在不要那么多钱了,你也别那么辛苦了。
这话刺痛他的心,但他只说,平安你不要哥哥的钱,那你打算去用谁的钱?
平安就低了头不做声,从他手上接过后收好,俩人都不再说话。然后他干巴巴的说一句我回寝室了,你早点休息,记得锁门。
平安还是陆陆续续外出,而杜群青似乎也默认了一般。甚至有一个周末平安很意外的没有出去,他都感到不太适应。
俩人就一起在家里吃了晚饭,坐在桌子边上俩人都有种做梦般的感觉:这太不真实了,竟然还能和她(他)这样坐在一起,甚至他还给我夹菜。
杜群青看着平安一缕头发掉下来,很自然的就伸手去给她掠。他的手触碰到她面孔时、平安被火烫了一样猛然抬头;动作大得椅子都往后移动了一下,发出尖利的响声,大眼睛里满是惊慌和不可置信。
杜群青瞬间尴尬得只想把自己的手砍掉。他知道自己脸红了,最后残留的兄长的威严也破灭的一块块掉下来。
她竟然如此害怕自己的接触——他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好就是什么都不要说。可他心里实在难过,就滑出“对不起”三个字。
平安还一副被雷击了的呆滞样子。哦,哥哥还肯碰我,这真是太好了;可哥哥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天啊,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哥哥,不是这样的。
俩人都根本不想再吃一粒米,但俩人都表现出最大的毅力把饭吃完。他们实在是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这么珍贵的时刻他们必须要珍惜。
杜群青的脑袋里在争先恐后的上演着一些疯狂又可笑的戏剧。他一会儿想象自己豪爽的哈哈大笑,疼爱的拍拍平安的脑袋说小傻瓜,我们不是兄妹吗,你有男朋友应该告诉我啊。
一会儿想象一个看不清脸、但是浑身被光环围绕的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向自己伸出手,说你好,我就是你的妹夫了。妹夫,多么可笑的称呼!而平安小鸟依人的依偎在他怀里,幸福的微笑着。
他以为自己要哭出来了。可是很好,那几年的磨难没有白受,他的神经磨砺到足以不流露这痛苦。
他始终只沉默着。吃完饭,洗完碗,收拾好桌椅,他看着那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模糊的光线里几乎看不清的一个小女孩身影,孤独的坐在那里。他多想走过去抱住她啊。
他轻轻叫她:“平安。”平安转过头,眼睛里有某种微弱的求教的光,听见他在问自己“你晚上还要出去吗?”
她点了点头。实际杜群青几乎是看不清她的动作的,但他感觉得到,一颗心就沉了下去。他再开口时感觉满口的苦涩:“那,你要注意安全,十点钟之前要回家好不好?”
哥哥为什么声音还这么温柔?甚至在乞求自己一样,哥哥为什么不干脆冲进来揪住自己头发给自己两个耳光、然后把自己锁在家里呢。
听到杜群青离去的声音平安双手捂住脸,一直哭到手机叫得不知道多少遍了。孙斌听着她的声音有些不对,那不耐烦就一扫而空,有些担心的问:“你不舒服吗?那今天就别出来了。”
“没关系。”平安嘴角挂出一丝凄凉的笑,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哥哥已经不在乎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