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群青调整好心情,用侦察兵的眼神和速度瞄准一个空闲出来的收银台后、急速冲过去,然后镇定自若的把东西递过去扫描。
那收银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她似乎看了自己一眼,是惊诧还是鄙视?管她的,杜群青面无表情的的接过商品,直到走出超市大门才喘了一大口气。
苹果、草莓、橙子、每个味道的他都拿了一个,难怪收银员会看他一眼。他不确定平安会喜欢什么味道。
杜群青不敢深入的去想这个问题,揣着一团火一样,甚至手心都出了汗,购物袋提手滑溜溜的。他急急忙忙的往租房跑去,不要多久他的女孩就会回来,会用那糯糯的声音娇娇的呼唤他,哥哥。
大红宝马车里女孩苍白得鬼一样,她依着车窗,两只大眼睛黑得像墨水在白纸上涂出的两团,平板无生气;她一头精致的卷发,夹着一个很小的施华洛世奇水晶发夹。一件最新款的上半截皮草下半截雪纺的背心长裙,外面罩着一件大衣。
下车时孙斌捏住她的下巴:“你给我笑一笑啊,今夜的节目都是为了你。安安,我是真喜欢你呢;你可以问问我周围的人,我对谁有这样上心过。”
那加急送过来的十二寸的三层大蛋糕,那高级红酒,那装在信封里的信用卡副卡。那从大厅到整个包厢的电视画面都闪现的祝词和DJ的吼叫:孙先生的宝贝今天过生日,他希望大家都为他们送上祝福;来吧,愉快的夜晚,让我们为这对恋人呐喊起来。
那男人搂着她在她脸上吻一下,说着宝贝儿我爱你,希望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那些惊叹和羡慕。
平安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还满面微笑着;她只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刺进手心里,提醒自己:无论如何要熬过去,熬到回家和哥哥见面。
等今晚和哥哥一起过了生日后、明天早上她就一定向哥哥坦白,她一定要结束现在这种被人掐着脖子的感觉。就算被哥哥大骂一通或者被哥哥抛弃也好,都是她罪有应得。
但之前,至少要让她得到过哥哥。
哥哥,哥哥,求你等等我,这个晚上对我太重要了。
五点钟的时候杜群青打电话过去,平安说:“对不起啊哥哥,同学们知道我生日一定要请我吃饭呢;他们都订了位置了,不去不好的。不过很快的,我吃完饭就回来。”
七点钟的时候杜群青电话打过去,平安说:“哥哥,不好意思呢同学玩得太疯了,把我拖在KTV唱歌,死活不让我走;你放心我不喝酒,我尽量早点回来,哥哥你先吃饭吧。你一定等我,我有话对你说。”
九点钟的时候杜群青打电话过去,却被挂了。
杜群青看看时间,指针指向了十一点。杜群青想了想,然后关了自己的手机,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平安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但他不想控制不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去打电话给她,好像自己在贪恋她的身体一样。他宁愿就这样等着答案,反正没多久了。
桌子上的菜早已冷透了,豆角炒肉,蒸鸡蛋羹,素炒芽白;很普通家常的菜,还有一碗排骨蘑菇汤,油脂凝结成一层膜。
杜群青开始收拾屋子,平安是从不做家务的。他把没有动过的饭菜倒掉,碗碟洗干净收好,垃圾袋扎好送到楼下,一举一动从容不迫。
他把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个很小的蛋糕。可爱的粉红色,一颗心的形状,应他的要求做了一朵小小的巧克力玫瑰;便宜的蛋糕做得并不精致,挤出的奶油花也大小不均。他把蛋糕放在垃圾桶边上,很快流浪的猫狗就会过来把它吃光的。
走到楼梯口他突然又想起什么,倒回去把口袋里的东西丢进垃圾桶。苹果,草莓,橘子,平安会喜欢哪种味道?
杜群青回到家里继续收拾,他把床上乱糟糟的被子铺开叠好,这么多年平安还没有学会叠被子。
床底下有揉成一团的东西,他弯下腰捡起来展开一看,是很漂亮的薄呢子连衣裙。淡淡的柔和的湖水蓝,打了几道小小褶皱,可以更突出少女美妙的腰线;棋盘格子底织满小朵小朵玫瑰。
杜群青凝视着这条裙子,呢子的面料刮着他粗糙的手心,有着微妙的触感。这裙子应该不便宜,可平安穿上身一定好看;她现在卷了头发,看上去一定像个精巧的、活的大洋娃娃。
沙发上,床铺上,门后面,到处都是衣服。有的挂着,大部分就是这样团成一团、漫不经心的丢着,可见主人一点也不爱惜。件件都很甜美,很精致,都是粉色的;有着花朵的,有着水波一样灵巧的皱褶、花边;有着蛋糕上红艳樱桃般可人的蝴蝶结。
自己,至少现在给不了平安这些。
杜群青在那本地最大的商场给平安买礼物时,看见那巨幅的广告。金发的外国少女身上就穿着这一模一样的薄呢子裙;歪着头微笑着,俯瞰着他,犹如天使降临人间。
他又一次看看时间,已经要十二点了。十六岁的生日已经要过完了,而平安,最终是不会回来了吧?
平安不停哆嗦着,动作僵硬得厉害,手抖得钥匙对准不了匙孔。她用了六次上厕的名义,最后总算逃出来,大衣都丢在包厢里,身上只穿着那件雪纺长裙。
总算开了门,房间没有人,但空气里有股不可思议的味道。是香味,但太过浓郁而让人有晕头转向之感,好像猛然在鼻子底下塞进整整一座花园;平安刺激得一下子不停的打喷嚏,泪眼模糊。
哥哥,生日我要一瓶香水。
房间明显收拾过,桌子椅子都摆拢得整整齐齐,地上一片纸张都没有;被子,枕头,摆放折叠得横平竖直。所有的衣服都折成一小堆,放在沙发上。
平安几乎是跌到的姿势扑到桌子前,急切的扫视着,没有,没有留言。
她手指冻僵了一样不怎么听使唤,她每个房间冲进冲出,把一个个抽屉打开、又关上;她把床单掀开,枕头抛开,把那些叠好的衣服重新又扔得满地都是。她甚至趴在地上,往床铺底下摸索着,除了一手灰尘什么都没有。
没有,没有。
可是哥哥怎么可能一个字都不给她留?哥哥明明来过,明明知道十六岁这一天对他、对自己都有什么样的意义。
我这不回来了吗?只不过是过了十二点钟一点点而已,哥哥,你为什么不肯等我?
森白的月亮照进窗户。冬天的月亮,小,白,亮得晃人眼睛,没有一丝温度。平安从地上爬起来,哭着推门出去。
明晃晃的月光,好像童话里用白银铺成的世界,长发的公主一路哭着一路奔跑着,她的眼泪是不是也会变成珍珠和金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