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为他的个性犹豫和人在美国的漫不经心、隔空操作,进了大笔原材料却延误了生产日期。后来生产部的负责人也说我们都觉得很奇怪,怎么迟迟不见生产单下来。
后果就是虽然紧赶慢赶,仍然交货延迟。对方只肯按次品付款,爸爸一怒之下愿意赔钱也要取消交易,仓库里堆满了昂贵的材料制成的一级品。
爸爸要他去死好了,说他确实不值得浪费粮食和空气。
爸爸说我可以原谅无能,但不能原谅漫不经心。
王越倒是轻描淡写,依然安慰他说:“不要紧,哥,我找找有没有欧洲市场,总有要高端产品的嘛。”
若仅仅只是这一笔生意的损失其实也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做加工这么多年王家不是没有经历过类似事件。
让爸爸这么出离愤怒以至于言词这么恶劣,是因为这桩失败的生意恰好造成了资金链的紧张,因为王进是用现金进货。
当爸爸看到清单时脸已经黑了,早知道如此就是按残品也应该要交易来回笼资金。
这时银行已经不再批贷款了。
王进打开电脑,屏幕的光里看见俯下身的杜群青的脸,那种冷色调的光照得他愈发线条硬朗。少年的那种柔软全部变得坚硬无比,他的人,他的心。
他本来可以不变得这样的。是自己连同这个世界,带走了他的希望,他的爱。
七百六十万,他说读书用掉了一些,要不就给他凑个中国人喜欢的吉利数字。王进被吓住,他不知道他家的拆迁费竟然有这么高。
“半条巷子呢,还有两条人命。”杜群青淡然道,眼睛里有戾气,但是很快而过。
他只说借给你的,又不是借给你家的;你带着钱回去,你爸爸对你一定会客气一点。
他连借条都没有要他写,“你不怕我不认账?”王进心跳得还没有归位。
杜群青已经想别的事情去了,有些出神,这里气候温和,空气湿润而甘甜。他看着窗外的月亮自言自语的说,平安今年到底多大了呢。
王进突然就不想回国了,杜群青说你留在美国白耗时间做什么?王进学业早已经结束。
那么大的一轮月亮,照得他身影修长。
王进总能提前了解情况,然后曲折的去劝解杜群青。
甚至他们家还有亲戚去参加了孙斌的婚礼。王进很有兴致的跟亲戚聊天,把自己想要知道的都抽丝剥茧的打听了出来。
王进双手交叉,在沙发上半闭着眼睛。他曾荒谬的考虑去著名的龙华寺找大师看看这个赵平安到底是何方妖孽。
那么有主意、有决断,坚如磐石的男人只要一听到她的消息就能马上改变心意。
孙斌是个傻瓜,连个女人都哄不定;而那个女人是个十足的贱人,仗了脸蛋长得好就没有分寸的撒娇。大概是杜群青从小待她太好了,可她忘了这世界上只有一个杜群青。
亲戚说孙斌的父母都被他以前那个妖精女朋友气死了,除了长得漂亮一无是处,又不尊敬老人,见到长辈连招呼都不会打。
她被驱赶进了茫茫人海,身无分文,她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很快就会被生活作践成人们脚底下的烂泥——王进很满意赵平安这样的结局,杜群青能彻底摆脱她了。
王进回国后心神不宁,虽然在爸爸心里地位有所回升,但离杜群青这么远。几个月后王进以考察市场的名义回到美国,当看到杜群青从窗台探出半个身子,向着自己微笑招手,心里好像打翻了一桶陈年美酒,陶醉和幸福的味道弥漫。
杜群青一年前顺利毕业,然后在一家很有名的金融机构做事。实习期处理了几桩不大不小的收购案例,很是干净漂亮,获得很高评价;大家都以为他顺理成章的留下来、大踏步的发展。
但他已经安排好回国事宜,他回去后直接去沈家做事。他的导师jennifer是著名的沈家财团的大公子的前妻,jennifer一直竭力挽留他,见他这样执意要回国就为他介绍了沈大公子。
“群青,我想你毕业后到我们家来做事好不好?”从不喝酒的王进灌了半杯威士忌,酒下肚后暖哄哄的,说话也大声。
杜群青笑着不说话。王进道:“不是给我家做事,是帮我、帮我,怎么样?”
酒这个东西可真好,他竟然敢靠近他、抓他的手说:“我知道你的心思,我家这不是现成的平台吗?我也知道沈公子是很强,可如果你只是他的下属,凭什么去指派上司?你要付出多少心力才能得到和他的对话权?”
杜群青还是不说话,也没有抽出自己的手。王进滔滔不绝:“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你想做什么都行。帮我吧,留在我身边,我们一起把王氏弄到手,是我的,也是你的。你不是说那钱是你给平安准备的嫁妆钱吗?我们就一起把它翻倍的赚回来吧。”
杜群青目光冷酷,还有王进见过的那种阴郁的戾气又弥漫出来了。他说:“阿进,你知道我要做的什么吗?你这个人,最合适的就是做个平凡的办公室中层管理人员,按部就班就是。你何苦要搅进我的事?你的神经可不够粗。”
酒意,还有永远不能对他表达的心意,全部化作另外一种告白。王进大声道:“我知道的。不就是你知道了孙斌结了婚、对象却不是你妹妹吗;不就是你认为你妹妹失踪是因为孙斌抛弃了她吗。”
他激动起来,几乎是倒在他身上,已经是抓住了他的衣襟,冲着他叫喊:“你想要孙斌怎样、我无所谓,我在你一边。你以为我会怕?你要杀人我给你递刀、我不怕!”
“是。”杜群青声音平板“我想要他死,他欺负了平安。我说过我家平安,不能被欺负的。”
平安平安,永远是这个平安。王进大笑起来,威士忌让他已经头脑发晕:“群青,你就不能为自己而活吗?”
“你喝醉了。”杜群青把他推到沙发上,动作并不粗鲁,却没有一丝感情。
王进抓住他的手臂,猛然把他拉近,几乎是面孔碰到了面孔,他们从没有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过;王进粗重的呼吸着,说:“我没有醉,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欺负过你妹妹的人都要死,就连你的爸妈都不例外是不是?”
杜群青脸色大变,几乎下意识的去掐他脖子,却最终住了手,只冷冷的盯着他。王进好像小鸟被眼镜蛇盯住,在沙发上动弹不得,酒意都化作冷汗滴出来。
“群青”他软弱的道“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何况事情已经过了,也不可能掀起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的?”杜群青开口问道。
“是那次从上海接了你,你病得十分厉害,发烧说胡话;我真的以为你是说胡话,你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王进又怯怯的补充道:“只有我一个人听到了,其他任何人都没有。我听到的也是片言只语,我也是猜测的。”
看他不做声,王进慢慢支起身体。群青,他轻轻的叫他。声音有一丝无望的凄音,好像琴弦将断时的哀鸣。
“群青,我口才不好,我不知道你懂不懂我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当初看我被小流氓欺负得那么惨,你以为我不想还手吗?只是我没有能力而已。我也想变强,我心里也有想报复的东西,可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以我也需要你。”
“我有个弟弟,他无论哪方面都比我强,我活着就没有从他影子下喘过一分钟气。他让我觉得自己可以随时去死,反正是多余的人。”
“我好想超过他,不,不仅仅是超过他。我真的渴望能有一天把他踩在脚底下呢,一定是非常好的滋味!”
“你不必有什么顾忌。这不是把我带坏,一个人心若是好的,怎么也不会被带坏;就像圣徒即便在地狱里,也不会被魔鬼诱惑。这是我自己内心本来就有黑色的东西。”
他只能说到如此,他不能再说下去。再说,那三个字就会出来,然后一切就会到达绝路。
反正他已经见过自己不堪的样子。王进乐意把自己从里到外,每根神经都裸露在他面前。如此也是告诉他,他们是同伴。知道有同犯,心里会轻松一些。
王进看着杜群青,目光是渴求的,希翼的。
怎么舍得爱的人变成毒蛇猛兽一类的怪物,但自己没有净化他的能力,就只能陪着他变成毒虫猛兽。
值得的。
如同他为了那个叫平安的肯犯下那可怕的重罪,自己也愿意为他而背弃一切。最后有一天毁在他手里,也是甘之如饴。
王进有种急速下坠入深渊的快乐,风在呼啸,谁也无法让他回头。
他们终于在一起了,因为共同犯下罪孽而由此相缠不能分开。这种关系甚至比爱情更坚固。
那本来是蓝天白云下高大挺拔的栎树,变成墙角里的苔藓,专爱幽暗腐烂的环境;变成洞穴里蛇一样的蔓藤,变成柔软的孢子植物,向空气里散播毒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