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卓在座位上痴痴想着什么,一双好看的凤眼黯然无光。杜群青看王卓坐在自己办公室一时不会走的样子,就把手头的事略为放一放,叫助理送茶进来,一边对王卓道:“你跟阿进吵架了?王家只剩你们兄弟俩人,还吵什么。”
王卓听了这话突然内心大恸,自幼不缺乏、备受呵护的他仿佛一夕之间一无所有,就连大哥也站到他对立面。现在他愿意说上几句话的反而是个外人。
杜群青随手锁了电脑屏幕,然后起身站到窗边去:“三少,你别怪阿进逼你逼得紧,这些——”他指指桌面文件“迟早是你的,那么早接手比晚接手要好。”
王卓怔了怔,他一直把他视作侵吞自己家产的野心家,可他竟然如此坦然。又听杜群青淡淡道:“不想你像二少,也是为了小雅。”
当王卓把那法拉利第一次开进白沙别墅,下来石榴红的衣服的少年郎风流宛转,眉目神俊偏偏就压得住这颜色。正好在院子里剪了一捧玫瑰准备进屋的王雅见了当场晕倒,醒来就问,二哥呢,我明明看见二哥回来了。
她总觉得那个在母体里就和自己亲密的挤挨着的哥哥不曾走远,也只是开了他的炫目跑车笑着又去哪里一夜烟花而已;甚至有时会叫珍嫂加碗筷,说亲耳听到二哥说今天回来吃饭,有他爱喝的汤。
所以就连着装都要求自己改变吗?王卓低头看着自己,栗色的西装,一寸的雪白袖口沿子,一种微妙的寒栗的感觉爬上心脏。
也许,不久以后那个叫王卓的、喜欢鲜艳的衣服、速度极快的跑车的年轻男人就消失了;换之的是总是裹在深色的正装,整齐的扎着领带,不停的从这个文件过度到那个文件的另一个男人。
说实在的,他不愿意。
王卓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这么伟大的奉献精神,就这一点他不如大哥,大哥全身心的把他那并不多的才能都奉献给了王家。
可是自己,心里并不觉得振作家业就意味着失去自我。
他惶恐,反感,痛苦。
一轮夕阳在缓缓下坠,冬天的太阳就是这么珍贵又这么短暂,王卓看看腕表,才不过四点钟。王卓看杜群青站在落地玻璃窗前,侧面看他眉目英俊得如雕像般深刻,他身姿笔挺;他往外面不知凝视着什么,眉眼间是和他的地位、财富极不相称的一派的空洞寂寞。
王卓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眼前这个男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目的,王进是希望振兴家业,自己则是希望每一天都比前一天过得更愉快点;只有他,毫无目的。
杜群青工作,却不带一点热情只是如同惯性一样;他喝酒,却不品其味,他抽的烟也是低档劣质的白红梅,浓郁呛人。至于女人,他的妻子是有着精神疾病,他的助理是男的;他从不去欢场,这么多年也不见他和什么女人传出暧昧。
这个叫杜群青的男人,王卓觉得他好像有着天生的缺陷一样,就如同那些色盲或者味觉缺失的人一样。这种人无法触摸生活,比如,他知道这是红颜色这是绿颜色,但这红色、这绿色代表什么他全然不能感知。
王卓现在不讨厌他,甚至开始尊重他。因为王卓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像他那样承受重压,绝不可能像他那样生活在一片冰冷中却还能如此负重前行。
晚上王进敲敲杜群青的书房,得到允许后进来,看见他刚刚和谁通过电话的样子,眉毛还蹙在一起。不由关心的问道:“工作上的事情吗?”
杜群青摇摇头:“还好。”又问他“你有什么事?”即便是熟悉他性格的王进也感觉这口气过于生硬和冷淡,耳廓稍微热了一下。
王进看着杜群青在收拾桌面的小零碎,很忙碌的样子,有话也只能快点说:“我就是来说谢谢你让老三安心下来的,他服气你。”
晚餐时王卓已经心平气和的坐在餐桌前和大哥说话了,不再是一副跋扈任性的愣头青模样。
刚刚他去弟弟的房间,看见弟弟也在看文件,就很欢喜的掩了房门,叫保姆晚点送汤水过去。然后想到杜群青这里来跟他报喜。
杜群青完全不感兴趣,王进看他关了台灯,诧异道:“你晚上要出去吗?”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简单的答个“是”字。
“小雅知道吗?”王进失控的叫出这么一句话来。
杜群青站住,回头看了王进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病人,因为是病人说胡话而原谅。
王进跟在他身后跟到二楼的楼梯口,看着他的身影。
他们工作性质不同,作息也不完全一致,杜群青以前也经常晚上出去或者很晚才回,王进从没有过什么特别想法。他知道杜群青对任何的娱乐都不感兴趣,事实上他还巴不得杜群青有些什么个人爱好,他未免太没有人情味了。
可今天不一样,王进就突然觉得他外出一定不是因为工作。而且他为之出去的这个事情,一定会对现在的生活带来不可逆转的影响。
“你去哪里?”男人看见平安接了电话后就起身、拿外套。他们正在吃晚餐,简单的两菜一汤:一个菜心,一条清蒸鳊鱼,一个蘑菇汤。他们今天吃饭迟了,平安一觉睡到下午六点才起来。
“出去一会。”她掠头发,弯下腰换鞋子。
男人低了头,拿着筷子的手显出了蓝色的血管:“客人找你?”他也越来越沉不住气。
平安淡然:“你要这么想也可以。”走之前还是习惯的吻他一下,说“我会早点回。”
男人望着她背影,这,是不是也算一种安慰?
“哥哥!”平安叫着。靠着车门抽烟的是杜群青,夜色里暗红的烟头一明一灭的,他外面是一件短款的烟灰色的羊绒外套,衣服没有完全扣拢,露出里面黑色鸡心领的开司米衫;穿着米色的休闲裤。不多的几次见面平安见他总是正装,此刻见了他如此穿戴平安心神一晃,恍惚就从回忆的水面映出他少年时的影子。
“你那朋友出来了。”杜群青道。
“哦,麻烦你了。”平安微笑,突然眼睛睁大一点,露出抱歉的神色:“花了多少钱?我给,不过我没有带钱出来,要不我去刷卡吧。”
杜群青凝视着她,平安被他看得笑容不觉僵硬,她自以为心如落石万钧、不动不移,却是流水细沙,悄然间早已动摇。
杜群青猛然一口、把最后一截烟抽完,碾死,然后拉开车门:“上车吧,我送你去银行取钱。”
平安坐进车里,手指绞着头发,拉扯得有些头皮发痛。他身上烟草的味道很浓烈,却不是高级香烟那种醇厚的芳香,只是气味呛人的焦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