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斥骂在这个家里也是常见,杜群青不受影响的继续吃,爸爸略显尴尬的咳了两声,安慰妹妹:“这大过年的,说点吉利话。我这不多喝了几杯嘛,又不当真。”
姑姑哼着:“我们家又不是开善堂子的、给别人养孩子。吃了饭就把这孩子送回去,她自己的娘都不管你们心疼什么。”
姑姑本来那一点好不容易迸发的柔情瞬间没有了,顺带看平安也不怎么像刚才那样顺眼;尤其平安那大眼睛里亮亮的浮起一层水珠子,更让她嫌恶了。
“当啷”一声姑姑把调羹丢进碗里,用力放回桌子上,没好气的道:“现在就送回去,看着烦心。好吃好喝着还哭哭啼啼的,我们拐骗她了?吃婴儿肉了?”
在椅子上坐得很乖的平安轻微的蠕动着,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哼唧着流着眼泪;她把自己缩紧,每当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就会缩成一团,尽可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当小哥哥说要把自己留在这里时,平安觉得好像有一个气球在心里飘啊飘的。有一次留衣巷办喜事,平安也和妈妈一起挤在路边看热闹,她就看到有很多很漂亮的粉色的气球,在空中飘啊飘啊。
可紧接着姑姑冲她发火、就像那气球“啪”的一声炸了,声音又响又吓人,她当时也被吓了一跳呢。有次院子里别的租户的孩子欺负她,把气球故意在她耳朵边弄爆,不但吓得她一颗心剧烈跳动、还震得她耳朵发麻,嗡嗡响着,其他声音一时之间都听不见了。她以为自己真的什么都听不见了,惊恐得不停的嚎哭着。
现在她的心里也被气球炸了一下,疼,又害怕。她不知道怎么了,自己是不是哪里不乖了,反正她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了。
平安小声哭着,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家里一大一小俩个男人对于哭泣的小女孩是没有什么经验的,彼此看了几眼,杜父对杜群青露出一个“你弄回来的、你负责”的眼神就闷头吃肉了。
杜群青无可奈何的哄了平安两声,却看见平安抽抽搭搭哭得更厉害了,姑姑已经极不耐烦的摔着碗筷。杜群青就想大概是要妈妈了,小孩、尤其是小女孩不都是粘着妈妈么。于是他就站起来说:“我去叫你妈妈来接你。”
平安想叫小哥哥不要去、可哭着根本来不及说话,小哥哥速度又快,一下就出门去了。平安心里更难受了,堵得慌。
她感觉好像冻疮发作一样,不但疼还痒。这疼和痒都是往心里钻,叫她直想拼命的抓,抓破流血也无妨,只要能不这样叫她一颗心悬在半空里七上八下的慌。
杜群青脚步很重,就听见他蹬蹬蹬的出去又蹬蹬蹬的回来,说:“她家没人,她妈妈不知道去哪里了。”
抽噎着的平安莫名松了一口气,悬吊的心似乎悄悄落下了一点。杜群青跑回饭桌边、又讨好的对姑姑说:“我来看妹妹吧,不用姑姑操心;要不我帮姑姑洗碗?”
他一边说着一边真的动手开始收拾碗筷,姑姑哪里舍得他做事,在他额头上点一下:“去去,小孩吃完了就一边玩去。”
杜群青就嘻嘻笑着、把平安抱下凳子,带她去自己房间玩。一边哄着她“别哭了啊,哭脸的小孩没人喜欢。”平安脸上挂着泪珠子可真的把哭已经憋回去了,她现在满心都是能和小哥哥呆在一起的高兴。
可是小男孩的玩具显然和香喷喷娇滴滴的小女孩区别很大,杜群青看着一堆的枪啊坦克啊等玩具踌躇了,不确定小女孩感不感兴趣。
平安却很是配合的欣赏了杜群青所有的玩具,不停惊叹,并且亲自动手分享了若干。不过她双手都包着纱布动作很是不利索,他们玩不好游戏,最后杜群青给平安看小人书,一边很是有个哥哥样子的给她讲书里的故事。
俩个小孩就脱了鞋子在床上玩的。就看见小人书放在枕头上翻开着,俩人趴着,一个念着一个听着,都津津有味的样子;杜群青还给平安喂了一块糖,她腮帮子就鼓着。
杜群青平时是不跟女孩玩的,嫌她们太烦人。他最不喜欢留衣巷经常能听到的那种女人尖利嗓音的吵闹和哭,还小的他已经在内心给女人贴了“真是烦”的标签。
可是这个小女孩却很乖,就是刚刚哭也只是小小声音的抽泣,而不是那种听了就头疼的尖尖的嚎哭。她又白,又香,又软,又乖,这么好看这么听他的话,杜群青真是满意极了。
平安被接走时杜群青已经睡着了。平安也睡着,和他一个被窝,紧紧的依偎着他,一张圆圆的小脸红扑扑的,看上去更可爱了。
“要不就明天早上我再给你送下去吧?小孩已经睡着了,再叫起来不好。”杜父在门口小声道。
一个娇小又丰满的女人笑嘻嘻的道:“看上去真像一家人呢,真是有缘分。”她拖着那种绵长又黏糊的元县口音,听起来额外娇媚。
杜父嘿嘿笑了两声,还想说什么;杜群青的姑姑已经横眉立目、拿着扫把硬是挤过俩人中间、把那娇小的女人挤得一个趔趄。姑姑冲到杜群青床边大声嚷着:“赶快接走!这夜长梦多的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免得到时有嘴都说不清。别明明一片好心到时反而惹一身骚出来!”她还一边用扫把当当当的磕着床沿,惊醒了俩个小孩。
杜群青被闹醒就很不耐烦,差点要破口大骂了。姑姑一边从他边上把平安挖出来一边哄着他,说没事,他睡他的就好;说小姑娘妈妈来接她了。
哦,来接就接呗,人人都有家,回自己家里再正常不过了。杜群青也就眼睛都没有睁开,继续睡。
平安从一团融融暖意中坠入一片冰冷,她还在梦里,模模糊糊意识里是应该要天亮了。她今天做了一个美梦,被关心,被爱护,被称赞是又乖又漂亮的小妹妹;现在是要天亮了,美梦结束了。
平安和妈妈租住的房间除了那盏电灯就没有别的电器了。被褥又脏又旧,硬得和铁块一样,衣物什么的就丢在捡回来别人不要的电视机的纸盒子里。平安的妈妈总是从一堆又皱又脏的衣服里挑选一件看上去脏得不那么显眼的穿了,涂上气味浓烈的润肤霜、刺眼的大红色口红,出去做事了;把她一个人丢在脏乱不堪的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