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家，蔡氏早已立在门口张望等候，见着自己儿子是与窦端云一起回来的，不由得有些诧异，上前一把拉过云郎。
“我儿，娘不是叫你一个人去吗？”
“是我一个人去的，我在桥头遇见端云了。”
“哦……”蔡氏望了窦端云一眼，拉过自己儿子往院子里走，“娘交代给你的事办得怎么样？”
“娘放心吧，我都办妥了。”
“那……”蔡氏轻咳一声，将云郎再往院子深处拉，“那去看望阿婆时，阿婆家可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蔡氏的声音压得很低，窦端云站在院门外，但也听得清楚。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胜券在握，云郎答应了什么都听她的，所以在不伤害蔡氏的前提下，他答应窦端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云郎答道：“阿婆身体很好，她家中有个年轻的姑娘，样子很好看。”说起这话，云郎双颊都烧得滚烫。心底苦苦叹道：端云，你怎的要我这样说话！
窦端云在一旁偷笑，蔡氏的表情颇有些如释重负，回头对窦端云淡声吩咐：“还杵在那里做什么，快去做晚饭啊。”
蔡氏昨儿招待那些妇女媒婆们的菜还没有吃完，窦端云只将剩菜热烫了便端上桌，不过她一时还难以接受吃别人剩下的菜，悄悄去鸡窝里捡了个蛋自己在灶房偷偷煮了吃。
窦端云正要出门去找杜九娘，蔡氏在身后叫住她，“去哪了？”
“帮九娘看瓜，晚上不回来了。”
蔡氏笑了一笑，表情冷淡，“窦娥，你来我们家也有十二三年了吧。”
窦端云不明白她怎么说起了这样的话。
“你来这十多年里都是在家中上下打理，不过也尽做些麻烦事，让我善后。”
转回身，安静望着蔡氏，窦端云等待她说完。
“当初是你那个爹没钱科考将你卖给了我冲喜，你这也算是进了门了，虽还未真正成婚，但也与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想……你待我们家云郎是有感情的吧？”
又要提休弃的事？
窦端云笑了笑：“当然有，我待婆婆你也有感情了。”
蔡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淡淡的笑来，“是吗，那我这个长辈说什么话你都听？”
“好话自然会听。”
蔡氏心底冷笑一声，这“好话”二字的意思她当然知道，只是她不晓得这窦端云怎么突然之间会变得这么精明。“你看你进门这么多年，我们云郎的身子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我想或许你们俩个是不适合了，我准备再替他找个命属金的媳妇儿，你瞧怎么样？”
破天荒的，蔡氏做主意居然会征询她窦端云的意见了。窦端云还有些缓不过神，滞了片刻才笑道：“婆婆，云郎身子里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好与不好，难道责任就只在端云一身？”
“窦娥这是在怪罪我这个老婆子吗？”
“端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端云既然没有错，那就不同意被休，婆婆要是想重新替儿子找媳妇儿，那得看云郎同不同意。”理直气壮，但不骄横。窦端云含笑静立，虽然是单薄的身姿，却不容人小觑。
蔡氏一时有些发怔，她从未在这样一张温顺的脸上看到这不容人轻视的神态，印象中的窦端云从未有过这个样子，她一直都是温顺的，不管吩咐她做什么事她都不会多说一句地去完成。现在依旧是如往前一模一样的脸，但是眉目间的神态却有些不一样了。
好半晌回过神，蔡氏这才感到自己的失态，暗忖自己竟然会因为这样一个小女子失神，不由恼羞，“我儿一直都听我的，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我说什么他都会听，我何须再去征询他。”
“我真替云郎可惜，他一直孝顺的娘亲不想都没有看重过他的想法，有这样的娘，难怪他身子好不了！”
“窦端云——”蔡氏气得说不出话，儿子一直都是她心口的肉，说重几句话都怕疼着。她气得无言之际又想到自己不是已经打算好了，何须再生这没有必要的气。淡淡笑了一声，蔡氏说道：“不管你同不同意休弃，你都已没有留在我家的必要，这十多年你可有做过什么于我家于我儿有益的事情？没有吧！我白白给你那个穷爹送了那么多银子，白白养你到这么大，窦端云，仔细算算你也不亏什么。”
是的，仔细算算她确实不亏，但是她不是真正的窦端云，她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什么都做不成事的窦端云。
“婆婆眼中，端云一直都是一事无成，白吃白喝的废物？端云会证明给你看，端云并不是婆婆口中的这样一个人。”
“证明？你怎么证明？”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蔡氏瞪圆了眼撇着嘴，“你说要证明给我看我儿子是真心喜欢你，那我还相信，你做这些家务事难道我不会吗，我随便找个媳妇儿都比你做得好。”
“家务事何须证明，好女儿要做得漂亮，做得令人心服口服，那就要做市井男儿都干不好的事。”
愣了好一瞬，蔡氏才道：“好大的口气，你若真的做得到，那就去把我借出去的银子连本带利收回来！”
将蔡氏以高额利息借出去的银子收回来，连本带息，一个子儿不少地讨回来。这是难事，但也是重生来第一件大事。
窦端云爽口答应了，不是她有十足的把握，而是压迫之下她必须要这样做。她不是为了云郎，只为自己重生一次想要的活法，她要活出一个自己来，而不是像前一世那样做外人眼中的贵女淑媛。
只是这一笔银子实在很难收回来。
五年前，秀水村里唯一一家私塾因为没有生源而被迫关门，私塾先生柳贺云欠下不少债务，家中没有米下锅时被迫在蔡氏这里借了五十两银子。后来柳贺云做了点小生意发了点小财，但却迟迟不还蔡氏的银子。这样一直拖欠了两年，银子翻成了一百三十两，蔡氏再去上门讨债时，那柳贺云一家不知道搬去了哪里。
五年过去，这银子连本带息已经翻成二百五十两，按蔡氏给的当时签押的字据来看，加上违约的银子，柳贺云总共该还他家三百五十两。
这是一笔很大的数字，但是蔡氏和她说过，柳贺云一家已经搬走了。
搬走了，那还要她去讨债！这是存心的刁难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