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窦端云没有再提讨债的事情,杜九娘问起秦子:“你去荼罗村看阿美?你们真的要成亲了吗?”
秦子微有些沉默,其实他不愿说起这样的话题,不过眼前两个姑娘是他最要好的伙伴,他还是没有避讳,“娶谁不是娶,就是阿美的性子太……”
杜九娘已先替他回答:“太泼辣!”
“是啊,太泼辣,哪有女子这个样子。”秦子愁眉苦脸,“算了,娶谁都是一样。”
杜九娘细细思考了一会儿,“是不是以后你与阿美成了亲,就不会再对我和姐儿好了。”
“当然不是。”话虽如此答,秦子心中却知道多少会有些变化的。他的老父老母年事已高,阿美虽然泼辣了点,但家务样样能干,地里的活儿也都做得下来,他娶阿美委实也算是一件划算的美事。
杜九娘极是感性,原本一起长大的小伙伴,突然就要离开她有自己的生活,她心中几多不舍,却也知这是每个人命里该有的事情。拉着窦端云离开,杜九娘掩饰着心中的烦闷,“你就在这里给我看两晚上的瓜,可不许去找阿美,我家的瓜可不能少了!”
秦子连连答应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杜九娘一路拉着窦端云走出田埂,步子迈得飞快。
“走慢一点,我们这是去哪?”窦端云自然是知道这个多愁善感的姑娘心中想的什么,但她不是与他们一起长大的窦娥,她不能体会到这一份情感,却也多少可以理解杜九娘心中的这一份难过。
“去镇上逛逛夜市,晚上有不少便宜的料子卖。”
这丫头,心情不好就爱花银子买东西?窦端云一笑:“你这一身料子就是在夜市里买的?”
“是啊,整整三米长呢,才一吊钱!做了两件!”
唇角的笑意更甚,窦端云陪着杜九娘去了镇上集市,夜晚确实比白天热闹很多,白日太热,晚上出来买卖的街坊也多了不少。杜九娘一直拉着她往人堆里凑,极是喜欢热闹。
望着眼前的人来人往,窦端云突然想起了帝京的花团锦簇、兴盛灯火,想起了唯一到过一次的皇宫的富丽堂皇。那些奢华的美貌与这偏远的州县是完全不可相比的,但唯一一点,穷尽帝京所有都不可与楚州相比的一点,那是质朴。
这里的人不像帝京的贤人雅士那样满口优美言语,但却句句朴实,字字在理,没有那些咬文嚼字的暗里争锋。至少到此时为止,她已经多少接受了自己是窦端云的事实。
杜九娘拉她去试一支发簪,极其简单的样式,不知用了什么普通的木材,却也打磨得圆滑,簪尾镂刻出一朵夕颜花形。杜九娘很喜欢这支发簪,但拿在手中却是比划在窦端云头上,她兴奋地大叫:“姐儿,从前怎么不觉得你这么好看!”
窦端云噗嗤一笑,打开她的手:“放下吧,我不要这个。”
“你都没有这样的簪子,买吧买吧,可好看。”杜九娘转头问摊主,这才见到是荣生在买,“哟,还是熟人,那更好说话了,这支发簪干脆送给我们好了。”
荣生原本陪着笑,一听这话脸色一变,“好姑娘,这可使不得,我是费尽力气才弄到这一批货的。”
杜九娘掂量着那支发簪也不放手,只笑眯眯地和荣生说话:“你不是一直替镇上员外家拉柴吗,怎么做起了这生意?”
“白日里拉点柴,但那也不是天天都有的生意,所以我琢磨着晚上捣腾点东西来试试运气。”
“你运气真好!这支发簪我真要了!”
荣生大急:“姑奶奶,那你好歹给个几文钱吧。”
窦端云在一旁听他们两人对话觉得很有意思,这秀水村里街坊们其实都是喜欢折腾的人,变着花样将自家用不着的东西拿来典卖或是对换,而这拉柴的荣生素来是好吃懒做,只爱与年轻漂亮的姑娘家说话的人竟然也做起了生意,真有些意思。是不是挑个日子她也该来试试身手与运气?
杜九娘还在与荣生耍嘴皮子,板起脸道:“我怎么听我爹说你这些货都是从兴洪村一个姑娘家里弄过来的?”荣生这时脸色一愣,脚步也有些怯退了。杜九娘笑着,好不得意,“可是我昨天都还瞧见你和牛婶家的三女儿在苞米林子里手拉手嘴对嘴,你到底喜欢的是哪家姑娘呀?”
这是荣生的把柄,他素来是喜欢与年轻姑娘混在一起的人。荣生苦着脸,“罢了罢了,你拿去吧,好姐姐,算我送给你的。”
杜九娘已经高兴得合不拢嘴,拉着窦端云的手便往前面长长的街市走,“姐儿,送给你了!”她边说边将发簪送入窦端云发髻间。
心中一股暖流涌动,窦端云朝她微笑:“谢谢。”
“怎么对我说谢谢,真是。”一声嘟囔,杜九娘已经跑去另一边,一头扎进人堆里。
窦端云在街道中央站立,她心中确实有着感动,杜九娘算是真心在待她好吧。只是此刻她预料不到后事,预料不到那些未来的事情,许多事都并不如最初的时候那样美好。
身后突然一阵喧嚣声起,窦端云回身望去,那前处人头攒动,大家涌动着不知道在闹腾什么,邻居杨大娘家的小栗子蹦蹦跳跳也跑着过去,口中欢喜地叫着“大才子”。
大才子?这楚州何时冒出一个大才子?
窦端云被身后涌动的人群推攘着,脚下站不稳也跟着涌过去,到了人堆里,大家一口一个“才子”,但却不见其人。
有人一脸可惜地叹气:“都说那个故事是他编写的,都说他要来咱们楚州,是谁方才在这里嚷嚷着才子来了?”
“就是,明明都没个人影!”大家一哄而散,街市又恢复了秩序。
只是窦端云觉得奇怪,楚州真的来了才子吗,当今才子她认识好几个,不知道这一个又是哪一个呢。一转身,这才想起杜九娘已经不见,不知道去了哪里。想到还有柳贺云的事情没有处理,她还要回去理好思绪想想该怎么弄清其中来龙去脉,于是也不等杜九娘了,她一个大人在这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子里应该不会有事。
窦端云转身往回家的路走,行到街道尽头,下了石梯走去小桥,她选了小桥旁的一条近路,这样节省时间。
夜已经有些深了,不过因为有满空美丽的星辰,三五个人便还在这河边望月静坐。前头有一对恩爱男女十指相扣地依偎,还有一个渔夫坐在河边掬水洗脸,有一个身影……
有一个身影……那是一个背影,遗世独立,浑身清傲,月光清辉洒在他宽阔的肩头,将他一身都镀上一抹清高孤雅。
前一世落水昏迷的时候,她有苏醒过几次,一次睁眼时候,她眼中便出现了这样一个人影,这一身遗世独立的风姿她怎么忘得了。死过一次她也还都记得,这是关汉卿,是一碗药害得她一命呜呼变成这偏远山县农家女的关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