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汉卿暗恼窦端云是弄不清楚情况,这里是疫症区域,若非会医术之人绝对不能留在这里,他再三劝阻:“窦姑娘,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洗了手你就从这里回去吧,记得这身衣物回去后马上缓下来,最好是烧了。”
河风吹得窦端云发丝乱飞,她听明白了关汉卿的意思,只是她的目的没有办到,她不想就这样空手回去,她来这里只为探探这些受难的流浪者。
“你是担心我吧。”
关汉卿只笑:“我担心的只是那些生了病的流浪者。”
窦端云不死心:“你担心着他们,也担心着我吧,不然怎么会叫我回去。”
“我只是不想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打扰我做事。”
“……”她真是自取其辱。
“没有瞧见我会做事,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做事。”
关汉卿抿唇一笑,他一直帮窦端云洗手,在这个女人身前似乎那些男女之防都统统不存在,他松开窦端云的手,起身离开:“我要回去了,你别跟来。”
“我又不是跟着你,我是去看那些生了病的人。”
“如果你不想与他们一样落得那般下场就去吧。”
关汉卿的话震慑不了窦端云,她远远跟在他身后,一直跟到他走进庙中。
倚靠在墙角的难民都会很难受,他们很多面色发白发黄,嘴唇没有半点血色,发出痛苦的**。原本各自都在抱腹难受,但见关汉卿来了双目都放出溢彩,放佛他就是可以救人于苦海的救世主。
只是再次瞧见身后的窦端云,他们还是与方才那般一样惊讶于防备。
窦端云连忙道:“我不是坏人,我也是来帮助你们的,你们前几日不是有人给送来了棉被吗,那些就是我送的。”
所有人这才放下那份警惕,只是面对一个单薄瘦弱的女子,他们是不会讲希望投诸在窦端云身上的。
关汉卿指挥着众人:“你们有谁感觉浑身烧得难受,能抬手让我看看吗?”
话落,靠墙角倚着的好几个人都举起了手来,关汉卿一一走过去替他们把脉,态度温和:“我扶你到那边去坐。”他们都很听他的话,跟着他到另外一边的墙角。
这样接连着诊下来,有九个人都分到了另外一边的墙角。
窦端云一直在旁边观看,她此时清楚了关汉卿的用意:他是想将染病严重的人分开,将病情稍轻的人归在另外一处。只是他不会直接说明,因为怕大家会觉得有偏见之心,他的态度温和,让人容易接受,他的言谈举止都带着让大家安心的力量。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一直不停地哭,关汉卿安慰着他:“不要哭,你哭会吵到那边的叔叔婶婶们的。”
他这样说小孩一点不买他账,哭声反而更大。
一旁有人说道:“他一个孤儿,就王大胡子对他好一点,现在王大胡子去那一边了,而你非要他留在这里,他自然会哭。”
原来如此。
只是关汉卿从来不会哄孩子,对于这个五六岁男孩的哭声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要哭哦,你哭那位带着你的伯伯睡不着觉的,他睡不好就没有精神再来带你了。”窦端云这时已悄然来到小男孩身前,用手帕擦掉他脸上的泪珠。
关汉卿脸色一变,忙不动声色握住她的手:“窦姑娘,你到河边去给我取些水来吧。”
他想赶窦端云走,窦端云清楚的。
只是她偏偏不想如他的意,她拉着小男孩的手:“姐姐带你去那边坐,你身体不舒服吗?”
小男孩渐渐停了哭声:“就是……饿。”
窦端云一笑:“吃红薯吧,这里旁边的地只有红薯可以吃,晚一点姐姐就带好吃的来看你。”
只要有吃的,小男孩只管点头。
这庙中已经没有哭声了,窦端云回头朝关汉卿抛去一个得意的眼神:瞧,你摆不平的事情我已经摆平了。
关汉卿清点好了人数,这里总共二十六个人,有九个情况很严重,十个情况中等、还有待观察,余下的都可以送到另外一处干净的环境里治疗。只是现在这边的街道根本没有出来走动的人,各家各户也都紧闭着门,他不知要去找谁才可以弄到给这些病情并不严重的人住下。
很多病人的脉象都很紊乱,脉搏很快,他们都在忍受着痛苦,这是医者最不想看到的揪心一幕。
回首,关汉卿望着安慰着孩子们的窦端云,一向对他冷脸的她难得露出温和的笑容。窦端云用余光瞟到了关汉卿投来的眼神,他在思考着事情,目光虽然落在她身上,但并非在看她。
窦端云朝关汉卿走去:“你想做什么?”
“你去衙门找官吧。”
“你留在这里?”
关汉卿点着头,“这个时候只有衙门的帮助才能做好这些事情。”
“那我现在就去了啊,你觉得朝廷会帮这里吗,他们能抽出精力财力过来管楚州这个小地方?”
关汉卿沉声不语。窦端云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他不会说出任何一句不可能的话来。
窦端云起身离开。
还未走出多远,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破庙就在这里……”外边有男人的吆喝。
窦端云箭步冲出庙,外面很多穿着兵服的男人跑过来,是衙门派来的人。
“别出来。”一个男人隔着老远就朝窦端云喊道。
男人很快冲到她身前,这时关汉卿也闻声赶来了。男人用凶狠的语气对着窦端云:“进去,快点进去,别出来你!”
很显然男人将她当作了病人。
“我不是病人,我是来看这些人的,我准备过来给他们送被子。”
男人狐疑地看她。
“是的,我是一个医者,也是来这里看他们,与这姑娘遇到。”关汉卿在旁道。
男人这才相信,“那你们快点离开吧,不要来这里了,这里……”他的话未说完,身后一个背着药箱的五十多岁的老男人扯了他一把。老男人附在男人耳边轻声说着悄悄话,男人朝窦端云与关汉卿投来深邃的目光,点了点头。
这时男人的话开始转变了,“我是知州大人派来的,现在这里归属我管,你们放心,我不会让大家难过的,肯定会一一救治好大家。”他望着关汉卿与窦端云,“只是你们原本不是这里的人,但却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且都不做好防护措施,这多危险,你们两个就留在这里了,不能让外边的人受到感染。”
窦端云脸色一变,身前这男人不过三十岁而已,他虽严厉,但原本她以为这男人还是正直的人。不想那背着药箱的老男人与他耳语了几句他就变了态度。
关汉卿也是一怔,他沉声朝男人道:“我们只在这里呆了半个时辰,且这里的病情并不算严重。”
“都闹成瘟疫了,还不严重……”男人急忙噤声,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因为所有生病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得了瘟疫。“总之你们不听我们劝告,呆在了这里就不能再出去,不要想着出去了,若是威胁到外面的人,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我是医者,我自由防范,不可能让自己在半个时辰里就感染到病症。”
男人原本就理亏,尴尬地咳了几声:“你不是医者之心么,你这个医者好不负责,舍得丢下这些病人?”
“不负责的医者是你身后那位吧!”窦端云不悦。
“窦姑娘。”关汉卿轻喊一声,用眼神示意她不要与他们发生冲突,“这身后是官爷带来的大夫吗?”
他们没有回应,不过那只熟悉的药箱自是一眼就能看出老男人的身份。
关汉卿道:“我是医者,城中也缺过来支援的大夫,既然我来了这里,就不会再逃开。只是这位姑娘身姿单薄,又还年轻,她比我晚来很久,只在这里逗留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她也没有接触……”
窦端云愣住了。她怔怔听着关汉卿在朝身前这位官爷说着她的种种开脱好话,思绪早已不知飘向了何处,她一直都厌恶的人在这个紧要关头为她开脱,他一心想要让远离这是非之地。他在为她好,不想让她涉险。
他们再说了什么她已没有听进去,只听到男人一声不耐:“那让她走,你不能走。”
关汉卿答得淡然:“是,我会留在这里。”他接着道,“我方才查看了他们的病情,严重的有九个人,这座破庙暂时不能让旁人接近,我们需要再准备两间干净的房间,将他们都分批隔开,有的人病情完全可以控制住的。”
“两间?那就是两个地方,知州和这边的县令已经吩咐过我,两个干净的地方是有的……”男人朝手下打了个手势,“将这个女人带出去。”
窦端云这时才回过神,“不行——”
她的话统统在关汉卿警示的眼神下吞回去,他示意她赶紧离开,借着便与那捂着嘴、一脸不愿的男人进了庙中。
她被小兵押解走了,而关汉卿送走了她,独自留了下来。这一刻,她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