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开学的H城炎热无比,第N次抹掉额头和鼻尖上的汗珠深呼一口气,她这辈子一定和火炉有缘,从一个火炉城市居然跳到了另一个火炉里,难道上天是想用这股子热力来融化她的冷血?她也不清楚为什么假期才过一半就急匆匆的奔赴这个陌生的城市,也许被刺激大了才让她做出了有违她常理的行为,不过就当给自己的毕业旅行也不错,第一次独自一人上路,这个将生活和陪伴她四年的地方。抬头望了眼头上能灼瞎眼的太阳,顿时双眼出现了茫然的白斑,真后悔没有带墨镜过来,遮阳伞也在硕大的箱子里,也许此刻正被一堆春夏秋冬的衣物包围裹得死紧。单凉已经没勇气打开那个好不容易合上的大箱子,烤死总比累死好,只是现在她在哪里是个问题,没方向感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硬伤和挫折感来源,虽然出门时信誓旦旦对爹妈保证不会迷路做足了功课,但是理论是一回事,应用是另一回事。热辣辣的柏油路上人影儿都没一个,这个天儿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空调房伺候着,现在她超级懊悔自己的盲目自信。手机在口袋里伴着震动响起,干脆撂下行李坐在行李箱上接起电话。“……恩,到了,热死了……没迷路,不是正找着吗,已经到学校所在区了,只是下了车还没打着方向……没事,天又没黑怕什么……”一辆自行车骑过连忙踢着箱子往路边挪了挪,“在听……什么歌?”单凉觉得自己有点中暑耳鸣了,怎么觉得听到了那个遗忘了几百年的名字。“我说你哥就在H城,要不让他来接你!”单母的火爆脾气对女儿的心不在焉失去耐性,不是万不得已她也不想提起这茬儿,加大了音量对着电话嚷,“你爸非不让找他,你是他妹又一路痴,他也真放心你一个人出门,几百年的事了两爷们还怄,犟脾气不知道像谁!”单凉耳朵里只晃荡“路痴”两字,嘴巴不服气的嘟哝两句没出声。像谁?谁是他老子就像谁!也不想想自己的没方向感遗传自哪个,始作俑者还好意思嘴巴削人。暑气加上内心的抗议身体仿佛更软了,单凉想赶紧找个地方歇脚,今天找不到学校明天再去,反正现在寝室也搬不进去,吹空调才是关键。“干嘛要他接,半辈子没说话了不自在,我找个宾馆住就行了,存好行李空手找学校未必还难?”翻了翻白眼,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你给我呆在原地,我让你哥给你打电话,别自作聪明!”单母霸气的挂断电话,单凉不悦的大力合上手机,帅气的V998发出清脆的碰击声。一阵风拂来,虽然夹杂着热气但是隐隐有股凉爽拂过面颊,聊胜于无,持续了十几秒,暑意褪去不少。平原就是好,没有山头阻挡,连酷暑都有风,这是自己那个山城没有的待遇,懒洋洋的眯起眼睛有了困意。突然手里握着的手机又叫起来,一看是个隐藏号码,想来应该是记忆中那张冷冰冰的脸,有些犹豫不情愿的按下接听键。“喂……”“哪里?”沉寂了两秒听筒里一个低沉的男性嗓音问道。单凉突然有些紧张,握紧手机四周看了看大致说了下标志物,有些尴尬的解释,“你不方便的话不用来接我,我妈瞎紧张,我应该就在附近了。”听筒里又是一阵沉默,单凉更紧张了,又不好再说话。“也是我妈……等我十分钟。”挂断结束。单凉呆呆的看着手机屏幕亮了一下黑掉,不确定的又摆弄了一会儿确定已经结束通话,才发现有口气憋在胸口一直没呼出来。要不要这么酷啊,吓死人的。看了下手机的时间,下午三点四十分,十分钟是准备打车来吧,八车道的马路上连出租车都鲜少晃过,这个时间能打到车吗?“……也是我妈……”突然想起刚才他的话,有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是血浓于水的近亲,却没有一丁点亲切和熟悉,仿佛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因为公事不得不联系,不得不碰面,诡异莫名。等下怎么称呼是个问题,叫哥太矫情,明明不熟有种故意拉近乎的感觉,叫名字又太见外,再怎么说也是亲兄妹。还在发愣想着见面时的措辞,一辆越野车吱的一声停在面前刹车下人,一双皮靴出现在面前,抬头,黑帽子下一张戴着墨镜面无表情的脸,心莫名的一跳一窒。“呃……”单凉有点语无伦次不知道说什么,尴尬惊讶脸红,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被这突然的相逢勾扯出来。镜片后的眼睛闪了闪,直接接过单凉手中的包和屁股下的巨箱走向越野车。单凉慌忙起身让开跟上想帮忙提箱子,见他轻而易举托举放到后座关门上车坐上驾驶室望着她,有些楞楞的。“上车。”引擎响起,松手刹,她连忙上车落座,“拴好安全带。”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她使劲拉扯旁边的安全带,可使蛮劲的结果是越急越拉不动,晒得通红的脸颊更多了几分绯色和紧张。墨镜后的眼睛瞄了几眼,靠右伸手附身扣上,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多余的语言。等车启动了,车窗外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单凉才发现自己一直在闭气,差点憋死,连忙转头假装望向窗外的风景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这是闹哪样呀,太不正常了,他这是穿的特警制服吧,刚才不小心瞄到了他胳膊上那几个字,爸妈知道他在做的事吗,突然叫他出来会不会不好,尤其知道他的工作以后。脑筋不停转着,各种各样的疑问充斥着大脑,想问又不好开口,老妈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应该知道他在做什么,老爹就不是了,以他那脾气送到耳边的答案都要被他吼开,维持表面的波澜不惊。还在傻傻的分析幕后花絮,又一个急刹车把她甩回现实,茫然的看了眼窗外望向他。“开学前你先住我们单位的招待所,费用你不管。”下车开车门下行李,永远行动比说话快,拖着箱子把她背包往肩上一撂,走向前台。单凉又一阵小跑,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等赶到前台他已经递过来一把钥匙,单据自己揣进了裤兜,“我不送你上去了,单位还有点事,我就在隔壁。”眼神往门外指了指,单凉依稀看见那边好像有门岗,也不好细问。“那个,谢谢……”仍在纠结称呼的问题,单凉希望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茬带过,可惜被识破。“随便叫什么,不叫也可以。”取下墨镜,露出眼角即将痊愈的旧伤,不动声色的勾了下嘴角。“啊,你的眼睛……”单凉有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装没看见不行非要这么沉不住气,“我意思是你平时要小心,不然爸妈要担心……”说得自己都心虚。单冷也不揭穿,重新戴上眼镜,理了理帽子,转身走了几步又回来,写下一串数字,“我手机号,有急事打电话,但不保证随时开机。”盯着她点头后转身走出大门,转弯,消失。费了把力把行李拖进房间仍在墙角,背包往床上一扔,人一躺,大字摆好。下一秒一个劲头起身翻出空调遥控器打开冷气,终于安心的埋进枕头里,睡着。
醒来已经晚上十点半过接近十一点,被肚子的咕噜声闹醒,睁开眼有点茫然的看了看天花板和四周,半天才想起来已经身处另一个城市,还有半个熟悉的人。半个……确实,为自己的精辟论断逗笑,睡饱以后精神好的冒泡,这就是年轻的本钱,除了肚子的叫嚣外完全可以跳一首劲歌热舞。打开电视让房间充满方言剧的对话,当地的方言和自己城市有点点像,只是语调有点点不同,听懂没问题,只是不太习惯,还好兴致的学了几句差点把自己逗乐。舒服的洗了个澡,对着盥洗室的镜子扎好马尾,下楼觅食。夜晚的H市和所有的城市一样,灯影闪烁,星星点点,到处是夜市小吃的香味和人声。可能因为招待所靠近敏感单位,所以小摊小贩们都识趣的选了转角街道较远的地点开始摆摊设点。还没走近就闻到烧烤的味道,饥饿的肚子伴着不断分泌的唾液腺催促她加快脚步。一个饿极的人是不会估算自己点菜的数量的,转眼间已经点了人家三人份那么大一盘,等撕咬着吞下第十串大肉后,单凉觉得有点撑了,汉子般豪爽的打了个小嗝。旁边一桌男男女女豪气的干着啤酒,单凉有点好奇啤酒的滋味,小心思蠢蠢欲动,脱离父母的小孩证明自己长大的举动不是抽烟就是喝酒,烟味单凉确实无法忍受,喝酒倒是可以试试。兴奋的点了一瓶啤酒,大胆倒了一杯一口喝下,皱着眉头斯了一声,一个小酒嗝溢出唇齿,这么难喝的东西怎么那么多人趋之若鹜,难以理解,要想打嗝她宁愿喝百事或者可口可乐,都比这好喝多了。要不就是自己没喝惯的原因,不禁鼓励自己继续尝试,转眼间大半瓶下肚。摇着剩下的酒瓶看着标签上的字,想找出人们喜欢它的理由和窍门,无奈脑袋有点发晕眼睛也出现了双影。靠,不会这么点就醉了吧,单凉有点懊恼,适时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让她大腿一阵又麻又痒,掏了半天才掏出来,看也没看就接起来。“谁呀?呃……”一个酒嗝没控制住,她连忙捂住嘴。听筒里半天没人说话,她不自觉拿下手机看了看,计时器还在计算着通话时间,接通的呀,又冲手机喊,“谁呀,再不说话我挂了……”“在哪?”平地生雷,这一声男低音顿时让酒醒了一半,单凉就差扔掉酒瓶稍息立正站好。“我……我在吃烧烤。”赶紧抹了抹嘴,酒瓶往桌下一放一蹬,妄图隐藏罪证。“位置。”简单明了。脑袋一团浆糊,连忙把手机给摊贩老板,几句方言以后挂断,单凉用仅剩的理智思索着应对理由。可惜平时的小聪明经过酒精的浸泡早已经弃械投降,什么借口都编不出来,越急越恼,越恼头越疼,忍不住敲了敲发晕的大头,趴着小桌子枕着手臂开始眯眼。晃荡了一下,眼看着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的瞬间,一只手拉住了她发软的手臂,一个踉跄一头栽进一堵厚实硬挺的怀抱,努力睁开眼想看清楚面前逆光的人影,可惜力不从心,只觉得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莫名的扯出一抹傻笑,“嗨,哥,好久不见……”失去意识前她只记得自己叫出了犹豫了一下午的称呼,满足的睡过去。
单冷打开招待所房间的窗户,让淡淡的酒气和盥洗室里残留的洗发水和沐浴液的味道散至室外,墙上壁挂式的空调启动着呼呼的吐着冷气,站在窗边的人犹如洗着三温暖忽冷忽热,夹着烟对着窗外吐出烟雾袅袅。等到深吸最后一口,利落的捻熄烟头扔掉,房里的气味也散的差不多,关窗拉上深色的窗帘。转过头,床上的人正翻个身趴着枕头继续呼呼大睡,扎好的马尾已一团散乱,皮筋正悬吊吊的挂在最后一缕发丝上。走过去取下无任何作用的皮筋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借着电视闪动的光线看着睡在自己面前的女孩,眼神深沉,没有任何动作。他倒了杯水放在床边,调小冷气和电视音量,打量了一下角落的行李,走出门。
第二天单凉醒来依稀记得昨晚自己喝醉的经过,怎么回到招待所怎么睡下就毫无记忆可言,不用说是单冷帮她料理的,她也没脸打电话去问有的没的,又担心他给爸妈告状。忐忑了半天决定打电话回家探探口风,家里的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正准备挂断的最后一秒被接起。“老妈?还是爸?”怎么最近的电话另一头都喜欢不说话装沉默,她有点摸不准对方的情绪,不敢冒然开腔。“你妈在做饭,我去叫她。”单父语气怪异的放下电话,一会儿单母的声音传出听筒,“住下了?”悉悉索索纸巾擦手的声音。“老爸怪得很,你们又吵架了?”单凉能想到惹到父亲闷声不语的可能就是老两口又斗气了。“别管他,一辈子臭脾气没得改。你那边怎样,适应不,天气预报说你那边一直连晴高温,别中暑了。”单母最后的语气有点担心,毕竟女儿从没一个人出过门,哪知道第一次就只身一个人到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叫做父母的怎么不担心。单凉有些心酸,一直以为自己对什么都不在乎不上心,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哪知道到了异地才真正尝到儿行千里母担忧的一刻,鼻子发酸眼眶被某种液体弄得胀痛,又不敢让电话那头的老妈察觉到异样,只能捂着手机话筒使劲吸了吸鼻子,假装开朗,“别操心了,那个谁帮我在他单位隔壁找了招待所,冷气好得很,我一觉睡到大天亮,就等从今天开始吃好玩好了。”“怎么说话呢,那个谁是你这么叫的吗?你和你爸好的不学,怎么一扯到那孩子就像仇人一样,昨天也就叫他接下你他就给我摆脸色甩碗,越老越怪!”单母一开话题就停不下来,干脆抱怨个痛快。单凉吃了一惊,怎么老爸对同血缘的儿子像对抗阶级敌人一样执着,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这样,要多大的恩怨至今还不能消气。“我可没仇视他,我对他和老爸对他可不同,只是不熟而已处着不自在,他面无表情起来挺吓人。”边解释表明立场边打听自己好奇的事,“对了妈,你知道他是特警吗?戴黑帽子穿黑衣服靴子那种,想不到我们家书香门第居然会出武状元啊。”真的很奇怪,爸妈都是舞文弄笔的知识青年,以为只有她算异类不走寻常路,现在可是真的出了个另类份子,名副其实的武将。“这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他在部队呆过,具体什么的我哪有机会知道,你爸多忌讳提他你又不是不清楚。”忽然小声的低语,“我也就一年前才跟他联系上,别让你爸知道!”单凉嗯嗯的答应,对单冷的好奇更重了。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亲生两父子反目成仇,十年里他又是过的怎样的生活?太神秘了。许多年后经历过世事她才明白,原本以为是老师帮她选择了这个城市的这个学校,其实,也许,这注定就是她的使命。如果没有来这个城市他们没有相遇,他和她该是多么幸福,对他们一家又是多么的庆幸。然而宿命的齿轮,从他们出生之时起,就开始了运转,一个都躲不掉,逃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