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冷的伤恢复很快,毕竟年轻人底子好,平时训练有素又精壮结实,人家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硬是两个月就休整得差不多,吵嚷着要出院。冯涛哪里拗得过他,政治工作无效后就拉长老脸让他爱咋咋地。张正则完全是虾爬角色,自从擅作主张让单凉来开始,已经被无视半个月,现在灰溜溜的等着判刑。眼看出院的日子就这两天,冯涛把张正叫到离病房有点距离的吸烟区,布置任务。
“你,去给单凉打个电话,说她哥非吵着要出院,让她劝劝。”
“又是我?”张正觉得自己就是躺枪专业户,“队长还没理我呢,你这不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吗?”
他真的不想再当炮灰,之前要不是这政委给自己洗脑忽悠太彻底,自己也不会脑子一热沦落到如今地步。他以前可是队长眼前的红人,虽说队长向来对谁都爱理不理,可从来好处没少过他的,像现在这般被忽视到底,比关他禁闭还痛苦。
“我不去。”这次他可聪明了,“要打电话你自己打。”
“你这是抗命!”冯涛把烟蒂往地上一扔,眼睛死瞪着一脸不逊的张正,“你这小子也学那家伙不听话了是不是?”
本来已经被单冷闹着出院气得不行,这次连个毛头小子也开始闹革命,他这政委是当到屁眼里去了,说出去以后谁还服他,今天杀鸡给猴看,不拿下这小兔崽子他马上摔帽不干了。
“你再说一次。”
他上前一步,张正顺势后退。
“你这是强权!”他控诉,军队还有军事法庭呢,他不怕。
“我他妈就强权了,你今天打是不打!”中气十足的怒吼,比嗓门他老头也不输。
冯涛今天是豁出去杠上了。生死是小,面子事大,这脸都没有了,剩条老命当锤子用。
张正眼见使硬不行开始权衡轻重,面前这人也是自己领导,如今已经得罪一个,如果连这个都弃自己不顾,以后的日子就彻底难过了。
“那你保证队长不惩罚我。”
谈条件是上战场的第一要课,这叫谈判,不叫投降。
冯涛见小子识趣,先前的炸毛也顺了些,慢条斯理掏出一根烟在烟盒上杵杵,重新点上。
“可以考虑。”
“不行,你得保证。”
张正这次可不是聪明一点半点,没拿到实质筹码坚决不软化。
“你这小子找死是不是,敢威胁我?”
“反正我已经半条命了,不差另半条。”
张正一付立正姿势,眼睛越过冯涛盯着墙壁。
冯涛咬牙切齿半天,想想这单凉可能是唯一说得动单冷的人,怎么也得试试。如果真放那小子出院,回去后他又不要命的训练工作,有个什么闪失他真是恨自己一滩血,虽说人前他老抱怨他不知好歹,心里早拿他当干儿子看待。
“要保另半条命赶紧打电话。”他算是认了,“速战速决。”
把烟一扔,背着手走回病房。
单凉和方伶正在上行政法,正做着笔记抄黑板上行政复议的种类,抽屉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拿出一看是张正的号码,吓了一跳以为单冷出了什么事,不顾上课连忙接起来,头埋在膝盖间。
“怎么了?”
她虚着声音对那边劈头就问,语气很着急,这头的张正一听就知道是在上课,连忙在这边摆手。
“没事没事,放心,队长很好。”
单凉松了口气,接着觉得生气,没事瞎拨什么电话。
“那你打电话干嘛?”口气不善。
张正觉得委屈,自己真是八方受气,可又不得不继续。
“队长吵着非要出院,政委拦不住他想让你劝劝。”他咽了口口水,“你知道队长差点伤到心脏,一不小心就有生命危险。”
老天保佑,他不是故意说谎吓她,他是为了自保,千万别怪他。
单凉心里一惊,想起子弹差点射偏已经吓出冷汗,如果因为他的固执再出点什么事,她可真是想都不敢想。
“我下课就过来,麻烦你们先拦着他。”
一旁听课的方伶有点奇怪单凉躲在桌下接电话,听见她要去见谁便多看了一眼,身体仍坐正望着黑板。
好不容易单凉结束通话坐直身子,方伶已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递给她看。
“去见谁?”字体潦草。
“一个朋友。”她也是寥寥数笔,不愿深谈。
见方伶有点怪异的望着她,她重新拿起笔写道:
“以后我给你解释,下课我要写走,帮我做笔记。”三个惊叹号。
方伶没有回复,只是深看她一眼,转头继续听课。
单凉则思考着该怎么阻止单冷出院,接下去的课听得有点不知所云。
“他呢?”
单凉一下课就打车到医院,生怕单冷不要命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正从楼下上来的张正见单凉这么快就赶到被吓了一跳,心想自己是不是过度夸张了点,不免有些心虚。
“喂,我在跟你说话。”
她本来就担心得很,这人还老背过去不看她,声音有点带火。
“在病房呢,好好的没事。”
他东张西望,就是不敢面对她,她有点生疑。
“喂,站住。”她收住脚,“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张正心里一沉,心想遭了被看出来了,嘴上仍不承认。
“你不说我直接问我哥。”
她看出这人挺怕单冷,小聪明冒出来。
“诶,别别别……”慌忙扯住单凉往前奔的身子,脸上既尴尬又懊恼。
单凉任他扯着衣服,等他说下去。
“哎呀,是我们政委,非要我找你来,队长是真的吵着要出院,不过情况没我说的那么严重,只是医院让他再修养一段时间。”
他觉得自己对任务以外的事完全就不着调,老是好心办坏事,这下又得罪一人,还是队长的亲妹妹,以后铁定凶多吉少了。单凉见他又慌又急,觉得挺好笑,细想起来他其实是个没啥心机的人,也就放宽了心。
“喂,你叫张正是吧?”她逗他,一脸严肃。
张正一个立正,就差回答“到”,单凉强忍住笑,装模作样点头。
“这次就算了,下次再骗我你说怎么办?”
张正不敢看她,保持姿势直视前方,说:
“没-有-下-次!”斩钉截铁的官方口吻。
单凉继续捉弄他,只是说出的话已经有点泄漏笑意。
“如果你再骗我……你就带我去打靶。”
她还记得因为某人的阴谋她最终没有摸到枪,是她的毕生遗憾。这人也是特警队的人,把她带去他们打靶场应该不成问题,想想就快乐。
“我可不敢……”张正吓得立马拒绝,眼睛望着她身后。
“想都别想。”
她背后响起一道熟悉的男声,威严又隐含着笑,她转身一看,冯涛正扶着从走廊尽头散步回来的单冷。
“你可以下床了吗?”
她很吃惊上周末他还躺在床上,现在已经可以下地走动。
“你以为我会任人伺候多久?”他挑眉。
她看了眼往旁边挪动的张正,没说话,后者使劲眨眼睛给她打暗语让她别说。
“没事,进去吧。”
她接过冯涛搀扶的手臂,自然而然的扶单冷进病房,冯涛欣慰的望着两人微笑。等两人进去一段距离听不见门外说话,他才对身旁舒了口气的张正说道:
“瞧瞧,我这安排多周到,兄妹俩关系增进一大步。”
张正埋着头,小声嘟哝:
“还不是踏着我的血泪之躯。”满脸不服。
冯涛懒得理他,满意的望着里面天伦之景。
“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
张正提醒,这对他可是生死攸关的事。
冯涛对被打扰欣赏美景十分不悦,瞪他一眼骂道:
“谁他妈没事诳你这小毛头,该干嘛干嘛去。”背手慢摇着往楼下走。
眼见保证到手,张正立马屁颠屁颠的跟在冯涛身后,心想今晚这觉应该可以睡踏实了。
屋里单凉正在给单冷削苹果,虽然已接近饭点,想想没事做又不想和他眼对眼,干脆找点手上的活转移视线。
“你想打靶?”他记起刚才她要求张正的话。
“还好。”她答得模棱两可。
“你怎么不跟我讲?”
他不喜欢她对他以外的男人提要求,纯粹的男人自尊心和占有欲。
她睨他一眼,继续低头对付手上的苹果。以前吃苹果她都是用水冲冲,抹一下省事,这还是第一次用刀认认真真削皮,她觉得挺有挑战性。
单冷见她没答话,留意起她手上削苹果的动作,每一下不是太深就是太浅,中途断了无数次,她有点较上劲,不削出一个漂亮的苹果誓不罢休。
“你在对付阶级敌人吗?”
他悠闲的靠在病榻靠枕上,一付戏谑的语气,嘴角向上翘起,如果她抽空看一下他的表情,会发现那满眼满眸都是宠溺的笑。
“别闹,就好了。”
眼见着就要到底,她甚至憋了口气,心里暗喊离胜利不远了。单冷弯着腰,学她低头凑近苹果,他的发梢扫到她的脸颊,她往右避开。
“真香。”
他距她不到半尺,深吸一口气。
“马上就好!”
她没发现他话中有话,专心致志对付最后一圈果皮,一勾一挑,OK,完美。
“好了。”咧嘴一笑,把苹果递给他,“吃吧。”
“恩。”
接过她递过来的苹果,一手已伸至她脑后往前一推,唇已贴上她的。
“好吃。”辗转间,睁着黑锆石般的眼眸叹道。
她双眸圆瞪,两只黑葡萄般的眼睛望着他瞳孔里的自己,一颗心乱跳。她想推又推不开,又担心外面有人看到,门还大开着,随时有人走过,这可是军区医院。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单凉吓得赶紧想推开紧压自己的人,无奈被箍得死紧完全挣不掉。脚步声越来越近,迫在眉睫,单凉觉得心跳到了喉咙里。最后一秒,身旁的人从容退至床头靠好,顺道将手中的苹果塞进她嘴里,她已经吓得全身僵硬。
“请问这是429病房吗?”一个外地口音的年轻人。
单冷指指隔壁,说:
“下一个门。”面不改色,一脸平静。
那人赶紧道谢离开,心想这病人可比探病那个看起正常多了。
单凉觉得后背出了一身冷汗,手脚都在微微发抖。她觉得每跟他一起,自己心脏都要超负荷运转,体温都升高几度,照这样发展下去,下次躺医院的就是她。
“你怎么每次都这样!”
等她反应过来,满脸怒气加双手一阵捶打,完全不管此刻被打的人是位伤患,心想打死最好,疼死活该,最好让他尝尝她每次收到的惊吓。不过看他不痛不痒的样子,觉得打再多都不泄恨,还碰痛了自己的手。这人的恶劣真是根深蒂固,是谁说他成熟稳重、指挥若定,在她看来完全就是个色胆包天的疯子。
他拉着不断挣扎的小手眼带笑意,觉得看她生气真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总比对他不理不睬,说些话气得死人好。
“这是对你乱说话的惩罚。”他意有所指。
她没吭声。
“好了,接着我们上次的谈话。”
他调了下姿势坐好,眼神专注。她则东张西望,假装没听懂他的话。
“什么上次,我不记得了。”
他才不会让她糊弄过去,直接点破主题。
“为什么搬出去,和谁一起住,我要知道。”
这次他的语气很平和,没有任何怒气。她心想,如果上次是这种态度早告诉他了。
“恩?”
他耐着性子,现在他有的是时间。
她舔舔干涸的嘴唇,半天才说道:
“寝室有个女生喜欢上次给我打电话那个男生,反正中间事情很复杂,导致现在关系很恶劣,所以我就搬出来了。”
一句话,她现在是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她觉得很丢脸,感觉她去大学读书就是去闹桃色纠纷的。
单冷半天没说话,只是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她被瞧得有点光火。
“反正我行得正坐得直,爱信不信。”
“下一个问题,和谁一起住。”
听他这语气是不信她的话,怎么都一付认定是她招蜂引蝶的样子,靠。
“不想说,不愿意说!”她的下巴翘起,眼睛转一边。
见单凉的拧脾气又发作了,单冷有点头疼。这丫头的脾气倔得很,一不小心就炸毛,得想个办法顺着捋。
“你喜欢那个男生吗?”
他几百年没说过这种言情小说的词汇,出口的瞬间有点奇怪。
“还好,就一哥们。”
她闷声闷气,提到肖磬就有点消沉和伤感。
这头的单冷突然想起自己撞见的表白场景,难道两个男生是同一个,心里开始有数。
“是上次公寓楼下跟你表白那个?”他装作不经意的问。
她有点吃惊,回想起那时他也在场,于是僵硬的点头。
确定是那小子他也放了心,手下败将不足为惧,心情开始转好。
“搬出来也好,免得你们女生一天勾心斗角。”
单凉觉得他变得有点快,之前还含沙射影怀疑她勾搭人,几句话就反过来宽慰她,这世界连男人都开始善变了。
“说说你现在是和谁住?”
突然有了吃水果的兴致,他拿起被她咬过的苹果啃上去,一个大大的缺口。她见他吃的是自己先前塞口里的苹果有点脸红,上面还有她的压印,连忙转开脸。
“……和方伶。”她不情不愿开口。
他早该想到的,单凉和方伶是两连裆裤,那女孩不会放心让单凉一个人在外面住,想来上次是自己太欠缺考虑。不过问题解开就好办了。
轻刮了下她鼻子,语气温柔得死人:
“受委屈了?”
不提还好,一提她真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眼眶也泛红。
“那还不?当时真觉得没意思,来H市就是个错误。”
想起当时的心灰意冷,还有那段时间的心理压力和矛盾挣扎,现在都觉得难受。不是说她现在已经接受面前这人的身份和自己的关系,只是当事态平和时,人们往往选择去忽略或遗忘不好不堪的一面,能拖则拖的让幸福快乐多维持一段时间,等不得不面对时,再想办法去解决去躲避,甚至去逃亡。
“现在觉得是错误吗?”
手伸过去握住她的,问得认真,眼神想要把她溺亡。
“我没想这么多。”
她此刻只想做只鸵鸟,将脑袋埋进土里********。
“乖,什么都不要想,都交给我。”他搂住她,眼神坚定。
靠在他怀里,感觉不久前下的决心在他一瞬间的魔咒中土崩瓦解,自己又一次违背了自己的誓言,老天一定会惩罚她的,她知道,但是她却不愿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