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今天起得很早,吃完早食,就在树荫里一笔一划练起了剑法。木剑推使得很慢,一勾一刺间却颇有章法。隐隐约约间,阿妈穿着红色的袄裙在厨间走动,今天在城里的阿爸要回来了。阿爸是十里八乡最出息的武士,今年刚调到大布库家做活,大家伙都很羡慕。
在扶桑之地,武力是绝对的权威。一个普通人家只要出了武士,一家的吃喝都不愁了。这年景生活不易,几年前的大旱他还小,不怎么记得。听老人说那会儿部落里都开始吃人了,还是大巫师祭祀了树神,才换来了上天的护佑。
他的目光在院门口逡巡了几遍。日头已经升得老高,视线里还没有人影。
空气里弥漫着麦饼的温暖甜香,狗子咽了咽口水,阿妈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只是作为长者的阿爸没回,食物是不能碰的。
“阿狗儿,来给搭把手”。蒸了两框饼子的蒸笼太沉,她一个妇道人家抬不下来。倒是狗子跟他爸学了几年,力气大得很。
狗子到底是个孩子,肚里的馋虫早就被勾起来了。当即扔下木剑,关上院门就往厨房跑。他家的厨房其实就是两间茅草矮房,周围圈上了女墙。村里劳力少,不兴费力气弄这个。这样一来,他家倒是村里独一份了。
“阿妈”,他炫耀似的单手拎下了蒸笼,笑着向母亲讨赏。狗妈无奈地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孩子,掏出手帕为他细细擦去额上的汗珠。狗子大口大口吃得欢乐,眼睛滴溜溜不断往外探看。狗妈一阵心酸,族里世代的规矩如此,每个山民都必须遵循。舀起一勺清凌凌的山泉水递给他,免得他噎着。
“笃笃笃”,院门口传来敲门声,一下一下很有规律,有人来了。狗子手忙脚乱抹了抹嘴角的饼屑,拉着阿妈去迎接武士父亲。
“阿爸,阿爸”,拉开木门,门口空无一人。他跳出门槛探看,四下里一片平坦,只看到满目的野草荒地,哪里有阿爸魁梧的身影。两人摸不着头脑,喃喃念叨回了院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是一个暮春的早晨,微风轻拂,挂在竹竿上的衣物随风浮动。
狗子大惊:“阿妈,我的新衣服呢?”
半里外的荒草堆里,扶桑套着一件簇新的青色男衫,腮帮子一鼓一鼓吃得满足无比。
太美味了!三年没吃五谷杂粮,她第一次发现粗糙的麦饼竟然如此香甜。
不能怪她啊,她只不过找了一个地睡觉,梦里就被食物的香气吸引了。她学着唐增的模样去敲人家的门,还没开口就被人当成妖怪打出来了。
如果不是跑得快,没准就得架在火上烤了。
第二次,她总算小心地找了比较靠谱的一户人家。孩子在院子里练剑,母亲在厨房做活。家里看上去没有暴力分子。
当看到孩子跑进厨房的那一刻,她知道机会来了。挑了一件男孩的衣物,她轻手轻脚地跳到院门外,又伪装成其他人敲了门。趁母子二人出来的时机,跳进女墙偷偷揣了两个饼。
二十年来第一次做贼,她心里想着想着就有些食不下咽。没有办法,等到自己学会谋生,挣了银子再还给这家人吧!
她一小口一小口将饼吃完,又仰头灌了几口水。躺在干草堆里休息了一会儿,阳光暖暖打在身上,四肢骨骼仿佛都舒展开来了。
总不能就这样东家摸只鸡西家偷只狗,游手好闲一辈子。这样的事情做过一次,她就不想再干了。
掏出口袋里的东西,一只木碗,一把木剑,一个破盒子,一张羊皮,加上身上偷来的这件男衫,这就是她所有的家当了。幸好,这几年她练了一身的好力气。到了城里,自然有人要雇工,只要勤快点,应该还饿不死。
扶桑心下打定了主意进城,又恰好看到一老伯驾着牛车经过,当下跑过去搭讪。那老伯看这男娃身材瘦弱,面庞黝黑,口齿不清也有些不清,身上穿着倒干净,便好心搭了他一程。扶桑怕麻烦,只谎称进城看做工的父亲。老伯看他的打扮,心下也就信了八成。
行了大概几十里地,一座古朴的城池露出了轮廓。扶桑从干柴里爬起来,前世见过的更雄伟气派的建筑比比皆是,现在却仍旧被眼前所见震惊。这是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苍莽与厚重,带着原始的野性与包容。
老伯看她一脸的呆相,只以为是个没见过面的乡巴佬,好心地说道
“等下跟着我,不然你进不去。金布库当政以后,城门查得很严”。
扶桑乖乖点了头,心下庆幸。幸亏遇到了老伯,要不然自己还要费一番周折。
城门口查得果然很严,两个穿着甲衣的士兵手上各拿了张牛皮纸,照着人群一个一个对过去。
“树老伯又进城啊”
老伯早已跳下车,手中卧了两颗圆溜溜的蛋塞过去
“大人辛苦,老头我给山大人家去送些柴火”,他指着牛车上冒了一个头的扶桑“那是我侄孙儿,进城看他老爹”。
那个说话的武士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掂了掂手里的重量,不在意地挥手“走吧”。
进了城,树老伯赶着给人送柴,嘱咐了几句便于扶桑分道扬镳。扶桑从他话里也得到了不少信息。这个城,是由一个叫墨古的大布库把持,大布库之下还有许多小布库与武士。一句话说,就是武者为尊。
城里多山,城池就依山而建,依着风景俊秀的蔚山,两面修筑城墙,既平添了几分秀雅,也多了几分安全保障。城内分几个区域,北面依山环水,是布库武士们家眷所在的区域,东面道路网罗,商铺林立,是繁华的坊市区,而西面平坦,视野开阔,是天然的练武场所,坐落着城中最大的武库武场,唯有南面,因为破旧与脏乱,容纳了大批普通百姓与流浪儿。
根据扶桑的身份,东北两面自然是没有资格进入,南面贫民窟不做考虑,最好的去所自然是东面坊市区。既然商业交换比较发达,那么自然就少不了雇佣劳动力。
愿望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一个时辰以后,扶桑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坊市区。这里经营的店铺基本上都是家族式的,七大姑八大姨聚在一起,根本不要外来的陌生人。何况扶桑人看上去又瘦又小,旁人都不当他是劳动力。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街上行走的都是男人,女人的影子都没见着。
一个卖炊饼的中年男人挑眉弄眼地扫了她的身段,说“婆娘哪里来街上找哩,谁家婆娘上了街,那不是翻了天哩”。
扶桑听得一阵鸡皮疙瘩,敢情这里的妇女还没有社会地位。幸好她现在看来就是一如假包换的假小子,要不然不被这些野蛮人砸死?
做工是不成了,天也快暗下来了。扶桑一人磨磨蹭蹭走向破落的南区。南区的脏乱与破落简直出乎她的想象,不过好在人多,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