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孙氏把崔竞身边的小厮叫来挨个问了一圈,不管怎么盘问,软的硬的都使遍了,也得不出一点蛛丝马迹,心里郁闷急躁得直想跳脚——也是她问法不对,一味追问世子有没有踏足烟花柳巷,有没有私下见些不正经、小门小户的姑娘。
就算有人约莫知道些关于昭阳的事,又哪敢把堂堂公主算成“不正经、小门小户的姑娘”,还想不想要身家性命了!
而崔竞那厢刚存了“避祸躲桃花”的心思,恰巧就被卫国公崔允叫到书房里,吩咐他派人到洛阳去给武曌送一尊羊脂白玉的观音像。
洛阳?
崔竞心中喜出望外,却故作平静道:“下面的人毛手毛脚,若是把上贡的观音像磕着碰着了,可是大罪。不如让孩儿亲自去一趟罢?”
崔允虽觉得让崔竞亲去洛阳有点小题大做,但他本就是个糊里糊涂的文人性子,一向清楚这个儿子比自己更有主意,也就随意地挥手道:“你既有心就自己看着办吧!”
崔竞嘴角的笑都收不住了,“多谢父亲。”
倒弄得崔允一头雾水,这孩子莫读书读不是傻了吧,跑腿的活有什么好谢的?
*
贺兰斐借着那狗洞在公主府进进出出,颇有些肆无忌惮的味道。昭阳不得不把那些宫人一律打发得远远的,连个近身服侍的奴婢都没有,府中便多了些风言风语,说她十分不好伺候。
她和贺兰斐抱怨:“再这么下去,我秽乱宫闱的名声没传出去,飞扬跋扈的事倒是先传得有脸有谱了。”
贺兰斐就笑笑不说话。
昭阳问:“冯小宝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他纵容白马寺僧侣多年侵占香火,强抢良家妇女,打死人家夫婿的折子应该已经在陛下的案台上了。”贺兰斐道。
昭阳不禁感慨他办事利索。也不怪他心气高野心重,放着这样的城府和能力只做一个面首确实是可惜了,但——这份聪明才智不走正道,只谋求一己私欲,亦是令人扼腕。
“冯小宝为恶已久,罪行累累,经不起查的。可是陛下恐怕不会因此就降罪于他。”昭阳道,“你去想想办法,让他狗急跳墙,犯个更大的错处。”
贺兰斐笑道:“冯小宝此人,根本咱们不用想办法,他自己就会闯下弥天大祸。公主只要静候佳音即可。”
“看来你盯着他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梁王去找冯小宝之事,怕也是你谋划的吧?”当初要不是贺兰斐拒绝了武守致的示好,武守致也不必找冯小宝去探武曌病情的底细;而要不是武守致轻信了冯小宝的话,就不会急着怂恿武党上疏,结果失去了武曌的信任。
武守致与冯小宝双双失**,除了李党诸人,贺兰斐也是直接受益者。整桩事头尾都指向贺兰斐,要说中间没有他的影子,打死她都不信。
“这不是正遂了公主的意么?”贺兰斐似笑非笑,“斐倒是想问问公主,那时非要把这个烫手山芋推到我府上又是什么意思?”要说不是昭阳撺掇武守致来找他,打死他都不信。
“不过是埋了个小陷阱试你一试,你不是没上当吗?还顺水推舟给圆回来了。”昭阳轻描淡写道。
其实那时候,她是存了害他的心的——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觉得此人是个变数,像个飘忽的影子般无处不在,从里到外透出一股危险的感觉。这种人,能一开始就除去是最好,因为以后再下手就会越来越困难。
好比现在,她已经等闲奈何不了他了。
“我不过暗示梁王府上一个很多年都没得脸的幕僚,让他找个恰当的时机说出冯小宝的名字罢了。”这种长年熬不出头的人,凡是看到一丝曙光,就会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千方百计地想游上岸来——就像当年的他一样。
所谓权谋,最难的不是控制策略,而是控制人心。
把握好每一个微小的时机,潜藏在暗处,一击必中,功成身退,不留痕迹。
昭阳意味深长地望着他,贺兰斐,好一个天生的谋臣,只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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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曌嚯的把一本折子摔出去,怒冲冲道:“一个个的,真是让朕不省心!”
昭阳正好从门外进来,拾起那本折子,不经心瞟了一眼,默默地帮她垒在案上。
武曌对着她勉强压住了怒火,“玉奴儿来了?怎么不叫人通报一声?”
昭阳含笑道:“怕阿娘事多心烦呢,女儿来请个安就走。”
武曌叹了一口气,握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身边:“连你这么个妞妞都明白的道理,怎么那些人就白长了岁数,半点不晓得呢?阿娘看到你啊,连烦心事都少一半了!”
昭阳理所应当道:“天大地大阿娘最大!阿娘贵为一国之君,文武百官都应该仰着您的鼻息过日子,哪能反过来让您为那些人操心呢?”
武曌笑起来,“话是这样说,可做皇帝也有做皇帝的苦衷啊。”
“皇帝的苦衷,就应该让臣子们分担消受着。”昭阳托腮道,“有些人是为朝廷做事的,那他们就算惹人烦也得留着,不然就没人帮阿娘做事了,所以阿娘要忍着他们;可有些人,本来就是用来哄阿娘开心的,如果他们不能叫阿娘开心,反叫阿娘烦忧了,就该把他们统统扔掉,换成能让阿娘快活的人来。”
武曌一惊,肃然道:“谁教你说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还需要人教?”昭阳眨巴眨巴眼睛,“难道不就是这个理儿吗?”
武曌深深地望着她,忽然展颜道:“没错,玉奴儿说得没错,确实是这个理儿。”她对昭阳说,“帮阿娘把刚才扔掉的那道折子递过来。”
昭阳乖乖地把折子送上前去。
武曌重新看了一遍那道奏折,提起御笔朱批,写下了几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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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圣谕传到长安。
白马寺平日里横行霸道、强抢民女的僧侣全部下狱,按律定流放罪。白马寺主持冯小宝御下不严,闭门思过三月,从正三品左武卫将军降职到正六品怀化司阶。
冯小宝欲赴洛阳面圣,被守卫拦下无果,成日里哭天喊地,当年的市井泼皮相一览无余,颜面全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