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真生病的时候,吃什么嘴里都没味,一日三餐不过浅尝辄止。她想尽法子让他多吃一点,什么样的山珍海味都搜罗来了,却一点用都没有。
直到她以帝王之尊踏进膳房,在御厨的指导下,给他做了一碗清汤寡水的长寿面,亲自端到他面前,撩起衣袖把腕上的烫伤指给他看:“周昀真,哪怕是吐,你也得给朕吃完它!明白了没有?”
昀真震惊地望着她。
她一阵心酸,强忍泪水道:“吃了这碗长寿面,你一定要长长久久,知道么?”
昀真垂下头,当着她的面,一口一口,把整碗面连着汤水吃得一滴不剩。好几次,他胃里不适,几乎作呕,却生生地又把面咽了下去。一碗长寿面吃得太久,都烂糊在了碗里,他俊脸惨白惨白,冷汗顺着额头滑下来。
她心疼且后悔,伸手就要把那碗面抢过来,“别吃了!周昀真,别吃了!”
昀真死死护着那面,把青瓷碗都搂在了怀里,抬首对她艰难地一笑:“不给,死也不给……这可是你第一次为我下厨。”
她跪在他榻前,握着他的手,哭得泣不成声:“我去学,我去向御厨学……我给你做其他好吃的,给你做一辈子的饭……昀真,求你……”这是她生平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人说出“求”这个字。
可偏偏她不要的,别人硬是塞给她;她跪求的,却什么也留不住。
*
听闻昭阳要亲自下厨,崔竞惊得险些合不拢嘴,他拉住她的手:“玉奴儿,其实你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
“有必要。”昭阳固执地说,“我想告诉你,无论我是什么身份,都可以做你的妻子,为你洗手作羹汤,不比别人差分毫。”
崔竞感动得一塌糊涂。
贺兰斐正领他们向后厨走,听到这席话,虽没有回头,神情却古怪得很。
昭阳拒绝了崔竞的帮忙,独自走进空无一人的厨房,一阵瞎倒腾。留两个男人站在门外,面面相觑,尴尬得很。
崔竞试图打破沉默:“今日真是叨扰贺兰府监了。”
贺兰斐淡淡地说:“昭阳公主开口,斐自然义不容辞,没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
“贺兰府监是到洛阳后,才与玉奴……与公主相识的吗?”
“谁同你说的?”贺兰斐哂道。
“呃……竞在长安时,并未听公主提起府监。”
贺兰斐道:“斐与公主本在长安时就有来往,只是驿站行刺时无意救了公主一命。我二人在石洞中宿了一晚,那之后才算得上熟识。”
崔竞顿时肃然起敬,诚恳地对他行了一揖:“竞竟不知,是府监救得了公主性命!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府监海涵。”
贺兰斐一时无语,这人到底是装傻还是真没听出来——他刚刚说的这句话,重点明明就是在“石洞”和“一晚”这两个词上好不好!
此时,昭阳突然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无奈又狼狈地说:“火熄了,谁帮我生个火?”
崔竞立马答道:“我来帮你。”
“不不不,你哪能做这等粗事?好生待着。”昭阳对他柔声道,转眼就变了一张脸,满不在乎地指指贺兰斐,“你来!”
贺兰斐一脸皮笑肉不笑地走进去。
昭阳抱怨:“你家的火炕真不好使。还有,我让你准备的食材,你怎么不给我切好了?”合着她前世是宫人备好了柴薪和材料,烧开了热汤,只等着她给面下锅的呢!
贺兰斐熟稔地蹲下身,往炕里添柴,拿蒲扇小心煽着火。不一会儿,柴火就重新点着了。
“你倒是很懂嘛。”
贺兰斐漠然道:“君子才远庖厨,我又不是君子,自然是天天跟厨房打交待的。”语罢起身帮她把茶树菇、菜心、陈皮、白芷一一切成碎丁,眼看着锅里的水都烧化了,又用瓢子添了点水。
“等水开了,把这些依次下锅。”他将各种食材按照下锅的顺序依次排好。
昭阳羞恼道:“谁让你做这些了?”
“没人让我做,是我自己愿意帮着公主。”贺兰斐面无表情道,“公主早日与崔竞成亲,于我们的大业亦有好处。”
昭阳听得眉头直皱:“你出去罢。”
三句话离不开利益,这人真是既可恶又可怕。
贺兰斐顺从地踱出门,却也没有继续站在门外,而是远远退到了廊下。
崔竞心里奇怪,正欲叫住他,昭阳已端着一碗面,盈盈地走了出来。他怕她烫到手,连忙上前帮她,被她嗔怒地横了一眼,“我自己来。”
她把面搁在早已备好的几案上,顺势坐在席下,托腮笑道:“快吃吃看,好不好吃?”
崔竞坐在她对面,提箸尝了一口。
他还未开口,她已霸道地半威胁道:“不许说不好吃!也不许说谎!”
崔竞忍俊不禁,“好吃。”为了以示清白,还特地埋头多吃了几口。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做的!”昭阳得意洋洋,丝毫不见心虚的样子,“这碗面堪称天下第一!我得自己给自己提一块牌匾,挂在厨房里。”
崔竞笑道:“要提天下第一,可得求陛下御笔才行。”
“我不就是……”昭阳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悻悻停住了口。
“是什么?”崔竞好奇地抬起头。
她忙转移话题:“这个求陛下赐牌匾的机会我可要一直留着,留到最重要的时候再用。”
“最重要的时候?”
昭阳没脸没皮地说:“自然是咱们大婚的时候!我要求陛下御笔提一块‘天下第一神仙眷侣’的匾额,挂到宅子顶上。哪****要是对我不好,我就拽着你到门外去看那块牌匾,告诉你若是负心,就等于抗旨不从!”
崔竞笑起来,“这话该是我来说才对。”
“不许胡说!”昭阳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快点吃面。”
等崔竞慢斯条理地把面吃完,正要喝汤,昭阳突然冷不丁地问:“你说……咱们以后要几个孩子好?”
他含在口中的汤差点喷出来,呛得满脸通红直咳嗽:“你……咳咳……”
昭阳一面为他顺气,一面嗔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这么心急作甚?”
“我心急……你……咳咳……”崔竞好容易止住,一口气没上来,又开始猛咳。
昭阳自顾自道:“一个肯定不够……两个,也不够……三个、四个……嗯,九个怎么样?听着挺吉利的。老大、老二……小八、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