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竞那边寝食难安,昭阳这边倒是进展顺利。
武曌刚“顺口”提了句嘴,狄怀英就站出来主动提出要归还职田,给她做足了面子。其他致仕的臣子一看狄老都身体力行了,只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咬咬牙也把自家的职田交了上去,还能落个好名声。
武曌难得高兴,也没忘记昭阳,“玉奴儿立了一功,说罢,想要什么?阿娘统统都给你。”
昭阳撒娇道:“女儿现在没什么缺的,以后有想要的再问阿娘讨,好不好?”
武曌自然是笑着满口应下:“不管什么时候来向阿娘要都行。”
这一日,昭阳没有如往常一样按时入宫。
武曌略带失落地问慕容嫣:“公主今日有什么事耽搁了么?”
慕容嫣答:“大家莫不是忘了,公主说过的,要去法隆寺小住两日。”
“对对,是有这回事。”武曌想起来了,叹息一声,“年纪大啦,记不住事。唉,要是没有昭阳在身边,就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公主伶俐可爱,能说会道,确实讨人喜欢。说句不敬的,连嫣儿都盼着她时时到宫里来呢!”
武曌想到昭阳的言行举止,不由微笑起来:“这孩子不仅孝顺聪明,还是个能为朕分忧的。有时她给朕读奏折,读着读着,就指给朕看,说这个不对那个不好。娇声娇气的,竟然还处处戳到点上,真叫人惊奇!”
为人父母的,总是觉着自家的孩子最好,凡是有一点能夸耀的地方,心里就喜欢得紧。昭阳乖巧又懂事,可偏偏另外两个儿子却一点都不叫她省心。
一想到李竑和李祚,武曌就没什么好脸色,“太子最近在干什么?”
“好像是……在为安乐公主挑选夫婿。”
武曌冷笑道:“朕竟不知道,留守长安是件这么闲散的差事!”闲到都可以把公事推到一边,像个内宅妇人一样关心儿女婚事了。
慕容嫣唯唯不敢插话。
太子再怎么不争气也是人家母子的事,她一多嘴可就成挑拨离间了。
“竑儿就罢了,那韦氏也是个没脑子的,连带着她生的好儿子好女儿……”武曌可还记得来洛阳路上,李裹儿对贺兰斐的痴缠不休呢。这一家子人,让人怎么放心把朝堂**、江山社稷到他们手中?
她烦闷地撑着额头,问:“冯小宝现在如何了?”
“还在白马寺压着呢,没您的吩咐,太子不敢动人一根寒毛。”慕容嫣很懂得怎么恰到好处地激起武曌的脾气。
果不其然,武曌闻言寒声道:“不敢动?一国储君,瞧他那点出息!”
要是李竑再聪明些,就算没有武曌的明谕,也该悄无声息地把冯小宝干掉,可他偏生就了这么一副畏畏缩缩的性子。但是有的东西,一个胆怯不敢伸手,就免不了要被别人收入囊中了。
“嫣儿,事已至此……”武曌叹息道,“只可惜朕身边没有可信的外臣。”
慕容嫣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只可惜没有可信的外臣来帮她,暗中杀掉冯小宝。如果武守致还在位,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本该是他来做的;如今武守致失了圣眷,谁来替代他的位置呢?
慕容嫣小心翼翼道:“陛下觉得……公主如何?”
“昭阳?”武曌对这个提议十分诧异。
“要论忠心可信,谁及得上公主?而且公主平日处事,陛下都是看在眼里的,鲜少有出错的时候。”
“玉奴儿一个小姑娘家,哪能经手这样的事情?”武曌不大高兴,昭阳是她的心头肉,怎么舍得让她沾染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慕容嫣把握着分寸,见好就收,忙道:“是嫣儿心急鲁莽了,求陛下恕罪。”
武曌倒没怪她,“你先退下,让朕再想想。”
慕容嫣乖顺地退出门,悄悄抬眼望了望武曌——后者半张脸隐没于阴影,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
武曌疲惫地躺在榻上,双目半阖,似睡非睡。
沉香袅袅中,贺兰斐正为她弹奏一曲《紫竹调》,青衫鹤麾,檀发轻绾,恍若天上仙人。
“阿斐啊,朕只有你在身边,才能歇息片刻。”武曌喟叹道。
贺兰斐低沉的声线有种别样的惑人,缓缓道:“陛下近来可有烦心事?”
“烦心?朕这数十年来何尝有一天不烦心?”武曌忽然问道,“阿斐,依你看,昭阳这孩子行事如何?”
贺兰斐道:“臣,与公主并无深交,不敢妄议。”
“那****与昭阳同在驿站遇刺,对这孩子多少有些了解。”武曌摇摇手,“只是私下说说,朕恕你无罪。”
贺兰斐思索了一会儿,“那日遇刺时,公主机敏过人,临危不惧,着实令斐印象深刻。”
“你细说。”
“其实在贼人闯入前,公主已明察秋毫有了预感,所以才能带着斐逃过一劫。”贺兰斐赞道,“要说是斐救了公主,倒不如说是公主救了斐一命。那时骑在马上,后有追兵,前有茂林,也是公主毅然决定要跳马逃生。此等智勇果敢,除了公主,斐只在陛下一人身上见过!”
武曌叹道:“昭阳果肖朕呐!”
四个孩子中,没想到竟是昭阳这个幺女最有她当年的风范。撇开早逝的李逢不论,剩下的李竑、李祚,行事作风,连妹妹的一半都及不上!
如此想来,或许慕容嫣的提议也不是那么荒唐——用昭阳代替武守致,女儿比侄子更亲近可信是无疑的,而且以公主之尊出入禁宫也十分方便。最重要的是,昭阳有女子的身份,又是太子的胞妹,将来新帝后入主大明宫时必能制约韦氏一二。
*
昭阳刚从法隆寺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入了宫。
她抄着手,小脸因一路小跑涨得通红,气鼓鼓地坐在武曌身边,“阿娘,你来评评理,快气死我了!”
武曌帮她擦去额上的细汗,笑道:“什么人胆敢惹得我玉奴儿不高兴?”
“女儿路过一家农舍,看见一个做夫君的把他的妻子扫地出门,无论他的妻子如何哀求,就是咬定她不守妇道,要祭告祖宗休了她。”昭阳忿忿不平道,“可是后来我差人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那个男人游手好闲,不肯养家,他妻子为了养活孩子,没法子只好偷偷出去找活计干。那个男人发现真相后,不但没有感激他的妻子,反而指责她抛头露面不正经!”
“你没事去管人家夫妻闲事作甚?”武曌哭笑不得。
“这怎么是闲事?他瞧不起女子呢!”昭阳昂首道,“阿娘是女子,我也是女子,难道生作女子就一定比不上男人吗?”
武曌笑而不语。
“我是姑娘家,可我也想像兄长们一样为阿娘分忧。”昭阳抱着武曌的胳膊,“我不要嫁到内宅里,一辈子只能仰望着夫君过日子,不要委曲求全、贤良淑德。我就是我,是阿娘的女儿,是大唐的公主,不是谁谁谁的夫人!”
武曌摸摸她的发顶,“你呀,怎么生得这样一个性子!”和她一般无二,叫她怎么能不怜不爱?
“那阿娘应允我了吗?”她讨好地摇摇武曌的手。
武曌眉宇一凝:“你真想为阿娘做些事?”
“嗯。”她忙不迭颔首。
武曌长出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朕这里,确实有一桩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