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来俊臣被押解入狱时十分镇静,临走前还特地叮嘱府中管家,前日在大兴酒肆定的好酒别忘了取,爷过两天回府还得宴请宾客。
昭阳和武祺光派人到牢里去,看见竟是这样一幅景象——锦衾软枕、熏香炭火一概不缺,笔墨纸砚、杯盏鱼肉样样齐全,来俊臣一身华衣,正捧着一块罕见的美玉细细把玩,口中啧啧称道。那孝敬了自家祖传宝贝的官员,站在栅栏外点头哈腰,欲向他谋求一个从四品的肥缺。
来俊臣大手一挥,爽快应道:“准了!我给你签张条子就是。”
昭阳听闻后,面色凝重道:“看来咱们还是小瞧了他。”
“来俊臣有恃无恐,本就在我们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他这般猖狂。”武祺光也有些意外,但仍是劝慰道,“他也猖狂不了多久了,我们静心等待便好。况且来俊臣自顾不暇,陛下那里为你我二人赐婚之事暂且算是压下来了。”
昭阳不是个没耐心的人,她只是心里着实记挂着崔竞,生怕此事再拖延下去又节外生枝。而且,她心里隐隐有种不祥之感,觉得这一切并不会像他们预想的那般顺利。
*
乌云蔽日,星月俱没。
二更下过一阵无声无息的夜雨,很快没了行迹,只留下长街上深深浅浅的水洼。偶有车轮溅起两道飞扬的水渍,砸在青石板上,临街值班的阍门便会迷迷糊糊地揣测,又是哪个贵人抄着夜行公验经过了。
武曌被一个梦魇惊醒,软恹恹地坐起身,唤道:“嫣儿——”进门的却是另一个贴身宫人,屏息敛目端来了早已备好的安神汤,跪在榻边服侍她饮下。
“怎么是你,嫣儿呢?”
那宫人细声细气地答道:“回禀陛下,慕容内舍今日身上不爽利,吩咐奴婢代她值夜。”女人每月总是有那几天小日子,武曌当即也没多想,喝完安神汤便又躺下,昏昏然地睡去了。
满室归于静寂。
但——
此时的慕容嫣却并不在宫内。马车停在老远的街外。她孤身一人下了车,披着玄色长斗篷,盖住头脸,只露出一双漠然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走进了一处僻静得毫不起眼的宅院。
有奴婢为她引路,客客气气地叮嘱她在廊下等候。
她站在庑廊下,一滴未涸的雨水自飞檐上落下来,打在她的颊边。她秀眉一蹙,正欲伸手抹去,却听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来了?”她浑身一颤,手指僵在空中,任由那滴水沿着脖颈滑进了她的衣衽里。
那人走上前来,双手搭在她纤瘦的肩头,慢慢滑向她的胸前,缓声道:“怕什么呢?我又不会吃了你。”
慕容嫣咬紧牙关,把他的手扯开:“你想怎么样?”
那人也不生气,笑着反问:“你说呢?”
“我知道,驿站的事是你做的。你……想害昭阳公主。”
“我当时确实想过要杀掉昭阳,不过现在……”那人轻笑道,“或许留着她更有用。”
慕容嫣深吸一口气道:“我们不是说好,除了传递消息,我不必为你再做任何事。所以,我不认为我们还有见面的必要。”
那人道:“你不觉得五年前的约定,放在现在,有些不适用了吗?”
慕容嫣直勾勾地盯着他,眸中像是燃着一簇火:“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一下子握住她尖瘦的下颌,把她的脸扳正,凑上去在她鬓边嗅了一嗅,附在她耳边,冷笑道:“你不为我做事,却为狄怀英做事?”
慕容嫣震惊地往后缩了一缩:“你——”他怎么会知道?
那人摁着她的肩膀,不许她退后一步,欺身而上,寸寸逼近,似笑非笑道:“你为狄怀英做事,无非是他抓住了你的把柄,现在这个把柄,也握在我手上了。你觉得……我会怎么做?你又该怎么做?”
“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样卑鄙!我为狄公做事,是为了恩情……我……”
那人哈哈一笑,截断她的话:“报恩?这样的话放在别人身上,我信。放在你慕容嫣身上……啧啧,我又不是傻子!”他勾了勾唇角,暧.昧地压低声,“当年我对你如何,你心里清楚。我只恨不得没把星星摘到你脚下,供你赏玩。可你呢?一有机会攀上高枝,马上就把我弃之如敝屐。你觉得,我还会再信你吗?”
慕容嫣眼中慢慢浸润了水汽,想起过去那段日子,一股强烈的羞耻感便漫上心头。
那人戏谑道:“你那个全心全意护着的男人,叫什么名儿来着?贺兰斐?你为了不让他去爬那些贵人的chuang,跪在我脚下求我,在榻上百般取悦我,结果怎么样?他自己就不要脸地勾搭上了陛下。可想你们都是一样,天生的贱骨头!”
慕容嫣咬着唇,无声地流泪。
他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拭擦一件珍贵的瓷器,叹息道:“你可真是聪明,知道怎么哭才能叫我心疼。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你妹妹我不会动她一根毫毛。她可是你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你费尽心思把她送出宫去,不就是为了让她不要卷进这些纷争吗?当年狄怀英救出你们姐妹,你以为他真的安了什么好心?那只老狐狸,算计起人来,可比我还狠辣一百倍!”
慕容嫣抬首,一双杏眼粗看分明是泪光盈睫,楚楚可人,细看其中的情绪却冰冷得骇人:“你究竟,要干什么?”
“我?”那人俯身在她眉间烙下一吻,笑道,“我现在要来俊臣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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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韦氏和武祺光的盟约,李武两党一批官员近乎同时上疏要求严惩来俊臣,其间还掺着许多平时党派不清的中立大臣。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少原本还持观望态度的臣子也纷纷请奏附议。
武曌烦得要命,哪里还有心思考虑昭阳和武祺光的婚事。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甚至还无声无息地掐灭了卫国公崔允向陛下要求赐婚的心思,无意间帮了昭阳和崔竞一个大忙。
这节骨眼上,大家恨不得走路都没声响,谁敢去触武曌的霉头?
——嘿,李祚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