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什么叫做在一起?是指重新回到盟友关系,还是指其他,是她所想象的那种吗?先撇开她和崔竞的感情不论,他又算什么身份——
武曌的娈臣!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从没听过比这更荒唐的了。
凭什么?就凭他们那夜发生的事?
“笑话!”她气极而笑,反手就是一记耳光甩向他。
无力的手腕轻而易举地被他扣住,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执着认真的光芒,道:“不是笑话。昭阳,这不是个笑话。”
“不是笑话,那就是疯话。”昭阳冷冷地斜睨他。
“可是公主你其实心里并不讨厌,对吧?如若不是,你刚刚也不会故意当着崔九郎的面,故意与我亲近。”贺兰斐眨了眨那双惑人的桃花眼,“或许你比你自己想象的,更不抗拒我呢。”
“我是怕你闹起来惊动旁人。”昭阳断然否决道。
贺兰斐反而笑了:“斐只是随口一提,公主又何必心虚?”
心虚?他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罢了,他现在越得意,将来就跌得越惨,且让他自得一时又何妨?反正到最后……
昭阳内心冷笑,面上却回复了平静:“把你的条件抛出来,是否接受由我判断。”
“很简单。给我三年时间,我会代替狄怀英和崔竞,站在你身后。”贺兰斐抿了抿唇,墨眉浅扬,意气风发。男人很少生有他这样的齐整的眉毛,一根压着一根,条理极顺,没有丝毫杂乱,清俊却不阴狭。偶尔,虽然只是偶尔,昭阳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的确确长得很好。特别是今日穿上了石黑鸦沉的大氅,少年的风情与男人的韵味相得益彰,一路引来无数的翘首。
“三年?”昭阳嗤之以鼻。
贺兰斐想取代狄怀英也就罢了,竟然还妄图占据崔竞“缺席”的位置。人心不足蛇吞象,狄怀英花了一甲子走到现在,在朝堂内外的作用岂是他人可以代替的。好!就算他只靠三年就得到狄怀英今时今日的地位,那崔竞呢?
一见倾心,十年钟情。她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绝对,不会动摇!
毕竟鱼与熊掌,不是谁都能兼得的。
“好!”必赢的赌局,昭阳没理由不答应,但她也有条件。她的眼里第一次真正流露出了名为阴毒的情绪,掏出那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用力掷在地上,咬牙切齿道:“如果你输了,就依照我们上次说的,挖眼自宫。然后,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去!”
以偿她两世之辱。
“这样看来,公主真的很恨我呢。”贺兰斐眼波如潭,深不见底。心里却蓦地想到圆悟大师的那句话——善恶终有果,明知有愧仍执意为恶者,比之无知而为恶者,业障更甚百倍。
如果这是他的业障,那他也只得生受了。
他俯下身拔出匕首,重新交由昭阳手里,“若真有那一日,希望公主不会一时心软,对斐手下留情。”
*
“那夜之后,贺兰斐应该会彻底相信,我已经对你放手。他接触过那人,我不得不利用他,反将那人一军;如果有他两头做细作,那是再好不过的了……陛下还有多久的天寿,谁都不知道,但自从上次昏厥后,她的病情越发不好,精神也越发不济了,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几年里的事,我们只要撑过这段日子就好了……你,你和新安县主,我一点儿都不生气,真的。我明白的,你根本不喜欢她,对不对?就像我一点都不喜欢贺兰斐一样,我们……我们……”
昭阳自己不晓得自己胡说八道了些什么,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眼泪止不住一直流一直流,伸手去擦,却是越擦越多,哭湿了衣衽和袖子。
崔竞隔着漏窗,给她递过来一条帕子。
昭阳抓着他的手不放,泪水全打在了他的手心里,像一滴滴灼热的烛泪,烫得他心尖一颤。
“三年,等三年就好。”昭阳半是哀求,半是害怕。
“玉奴儿,你到底在怕什么?”崔竞却相反地很冷静,“我说了,会等你。不止一次。”
昭阳恼羞成怒:“可是你会和武家那丫头成亲,不是吗?”
“但这不是我们一开始就预料到的吗?意料之中的事,你为什么要不安?”
难道要她告诉他,她在恐惧他前世临终前的话一语成箴——
“不,凤伽。下辈子,我不会再陪着你了……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和你做了一世夫妻……下辈子,我要和旁的女人成婚生子,要对旁的女人好,不要对你好,不要再活得这么辛苦。”
“总之,你不能碰武沁乐一根手指头。”昭阳任性得近乎蛮不讲理,“你不能把她当作妻子!你说过的,这辈子只认我一个人。”
崔竞在墙的那头默然不语。
“你在犹豫什么?为什么不立刻回答我?”昭阳厉声问道。她极少在她面前用这样的口吻说话,居高临下的、斥责的、不满的,这样的她似乎从来不曾是他怀里娇嗔可人的玉奴儿,可却一直是别人眼中的昭阳公主。
崔竞常常会有一种错觉,他怀里的人儿,极其熟悉又却极其陌生。她究竟是世故冷漠的昭阳公主,还是天真美丽的玉奴儿?
“昭阳,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害怕?”他如是问道。
昭阳松开他的手,怔然道:“你,不信我?”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即便明知一切都只是做戏,可是我依旧会害怕,会难过。”崔竞缄默了半晌,终于将自己心里埋藏已久的疑惑问出了口,“我觉得,你一直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昭阳甫一见到他,就表现出了与众不同的亲昵。原先他还可以把这理解为她生性爽朗自在,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真正的昭阳,是一个戒备心极强的人,世故而冷淡,习惯苛全责备和发号施令,唯独对他无条件依赖信任,甚至步步退让。
不对!即便她真的对他一见钟情,也总该有个过程,才好做到这一步。
她,分明是把他当成了另一个人,另一个真正让她全身心依恋爱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