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骆早晨是被锅里煮的白米粥的香气给引诱起来的,她翻身坐起来,脑子还有些迷糊。套上一双已经看不出颜色而且大了她的脚不知道多少号的拖鞋,踢踢踏踏的出了门,就看到周越已经拿着一个搪瓷缸子蹲在门口刷牙了,见到周骆走出来,“呸呸”两声吐掉嘴里的牙膏沫子,漱了口以后,才说道,“赶紧洗脸刷牙,待会儿就吃早饭了。”
“嗯。”周骆点点头,乖巧的应了一声,随即就颠颠儿的进了屋里,找来自己的牙刷缸子,牙刷缸子就在进门的那个已经缺了一块儿的桌子上。
桌子似乎还是老式的八仙桌,左下角的地方缺了个盘子大小的口子,看样子估计是从哪个垃圾堆里给拾掇回来的。
桌子对于现在的周骆来说,还有些高了。周骆踮起脚才够到了牙刷缸子,牙刷已经炸了毛,一看就知道至少是用了半年。周骆顺了顺牙刷毛,挤了牙膏,这才走到外边的墙角接了水开始刷牙。
周骆他们住的这是一个七八十年代的老工人宿舍区,是刚刚改革开放那会儿用来给工厂的那些打工的工人住的。后来随着经济发展,这个片区的厂子也跟着搬迁到郊区或者其他三四线城市了,这个地方就慢慢的沦为的棚户区,里面住着的也就都是外来的打工仔打工妹,或者就是低保户。
一般来说,一个城市的这种地方自然就是特别的乱,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没有,不过周骆倒是不太在意。
她想的很简单,有周越在呢。
周越比周骆大三岁,周骆今年十岁了,周越也不过就是十三岁的年纪。大概真是应了那句话,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周越小小年纪已经非常懂事了,加上现在又是兄妹俩人相依为命,更是让周越觉得自己是大哥,就该负责养活妹妹。
而周骆,虽然没有认为自己就此可以高枕无忧了,但是也觉得有个人在前面顶着,她至少有了不少的安全感。
周越刷完牙,洗了把脸,转身从屋子里拿出来俩豁口的瓷碗,一把塑料勺子。周越将碗放到窗台上,揭开炉子上已经开始咕噜咕噜冒白气儿的小铁锅,那锅身已经被烧的发黑了,并且严重变形。
但是,对于俩孩子来说,只要能吃上饭,用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周越看了看,拿勺子搅了一下锅子里的白粥,盖上盖子打算再炖一会儿。他看了看正在洗脸的周骆,沉默了一会儿,周越开口,“洛洛,明天是咱爸审判的日子,要不要去看?”
正在拿着毛巾搓脸的周骆停了下来,闭上眼,沉默了半晌。
周越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她才低声说道,“算了,还是去看看吧……”
“……好。”周越顿了顿,才回了一声。
周越认为他是理解周骆的心情,毕竟差点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打死这件事,不论搁在谁身上,都觉得难以接受吧。但是,周越没想到周骆居然会答应了,周越顿时觉得心里的感受很复杂,但是又形容不出来,最后也就只能回答一个字。
周骆把毛巾拧了拧,人小力气不太够,又将毛巾递给周越。周越给周骆拧干了,周骆接过来放到架子上,周越挠了挠脑袋,有想了想,才慢吞吞的开口,“内什么,洛洛,你要是不想去,其实也……”
“也没什么勉强不勉强的,”周骆打断他,“反正他都进去了,以后也见不到了,也就算是见他最后一面了。“
……
周越看着周骆淡淡的神色,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也是,他们的这个倒霉爹,打死了自己的老婆,还吸毒。怎么着都是在大牢里过一辈子的节奏了,这也就算是见最后一面了吧。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周骆居然也能看的这么开,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笑道,“你说啥就是啥吧,先吃饭。”
周骆垂着脑袋,一言不发,抱着碗开始喝粥。周越见周骆这样,也没有说什么开始吃早饭。说是早饭,其实也就不过是一晚粥而已,或者说连粥都算不上,顶多算是米汤。
就这些米,还隔壁王二他妈送来的一些。隔壁王二一家是在附近做小生意的,每天早晨就推个小车出去卖小吃,早晨卖点豆浆豆腐脑,晚上就炒个五六个菜,用大盆子装着拉到附近的工地上去卖盒饭,赚个仨瓜俩枣的,也算是贴补家用了。
王二他妈是个典型的底层小市民,生性泼辣,把王二父子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但是,在外面遇到事儿又有些拘谨着,就好像对着周家兄妹。
周骆的父亲是周越的继父,而兄妹俩的妈却是一个妈。周骆算是继承了她妈百分之七十的容貌,尤其是一双眼睛,斜飞凤眼,但是偏偏眼神又清透的很,刚刚十岁的年纪,就显得妩媚但有清纯,鼻子也小巧挺直的很,就是嘴不是她妈的薄唇,反而继承了父亲的,显得有些厚,反而让周骆的面相显得温和了些,说的通俗点儿,就是更有良家妇女的感觉。
没有十成十的继承到周骆他娘的容貌,反而让兄妹俩都松了一口气。周骆的母亲长得是漂亮,但是在这种地方出生的,长得漂亮的结果那自然是可想而知——周家兄妹的母亲是一个妓女。
妓女这事儿虽然不常见,但是对于底层的良家妇女,比如说王二他妈,那就必须是避如蛇蝎,好像只要和周骆她妈说上一句话,就能染病似的。所以,一直以来,王二家人都离周家远远的。
后来,周家兄妹的妈被他们的爸给打死了,他们爸也因为这事儿进去了。王二妈看着就剩下俩孩子实在是可怜,没了爹妈等于也是断了收入来源,眼看着就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了,这才懂了恻隐之心,给送了点儿大米过来。
对于王二家庭的反应,周家兄妹倒是没有多么激动,毕竟自己的母亲是这样子,周父又打死了周母,这就是典型的家庭暴力。
人都说遗传的作用是可怕的,谁知道这俩小的有没有遗传到他们爹妈这么“彪悍”的一面,自然是敬而远之的好。
周家兄妹喝着王二家送来的大米熬成的粥,心里反而还觉得挺感激,至少人家没让咱生生饿死,不是?
周越把家里唯一的小板凳让给周骆,自己就蹲在门口捧着碗,三口两口的喝掉了粥。
周骆看着周越,觉得他这几天似乎又瘦了。
本来,一开始周越也就不胖,都说婊子无情,但是,好歹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周母终究还是不会亏待了兄妹俩,靠着自己的身子挣了点钱就给俩人买点儿肉,打打牙祭。
那时候,虽然油水不太多,但是好歹还能吃饱。那个时候的周越就胖不起来,现在没了爹妈,家里所有的担子都落在了周越的头上,眼看着就快断粮了,俩孩子都舍不得吃的太多,万一一顿就吃完了,那以后怎么办?
周越不知道周骆在想什么,只是抻着脑袋看看外面不知道是哪栋高楼上的钟,说道,“快点儿吃,待会儿咱要去法院的。”
“嗯。”周骆埋头,一会儿的功夫就把稀溜溜的米汤喝完了。周越接过碗,“去换件衣裳,准备走了。”
“好。”周骆心里蹦了一下,随即走进了屋子。
屋子不大,没有厨房也没有厕所,就是在最里边儿有个洗澡的小隔间,除了那个洗澡用的隔间以外,其他的就是一个通铺,窗户在屋子最头上,抬眼看过去就是对面的房子,基本上没什么采光可言,屋子的正中间摆着两张床,中间用了一个布帘子隔了起来,也就兄妹俩的床了,旁边是一个摇摇欲坠的布衣柜,上面已经被老鼠啃的全都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洞。
周骆拉开布衣柜,上面放着的周越的衣服,下面放着周骆的衣服。周骆从里面拖出来一件短袖的已经洗的发白的t恤,下面一条麻布裤子,从边上拿过一个梳子,把头发拢起来扎了个马尾,就算完事了。
周越蹲在门口等着,旁边屋子的门打开了。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嫌弃的看了蹲在门口的周越,嘴里嘟囔了一句不清不楚的话,转身就走了。周越抬起眼皮不咸不淡的看老头子一眼,他听到了老子头骂了句,“小杂种。”
现在他懒得去和这个糟老头子去干架,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能管其他人说什么。先填好自己的肚子才是正经事儿,想到这里,周越烦躁的抓了抓脑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屋子门打开了,周骆站在站在门口,“哥,现在走不?”
周越打量了一会儿周骆,自家小妹虽然衣服颜色不是那么鲜亮,但是挺干净整洁的,看着也挺赏心。周越不禁觉得还有一点儿感叹,幸亏周骆从小就乖的很,也不挑吃穿,不然他还真的更愁了。
周骆就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周越,也不催他。过了一会儿,周越好像做了什么决定一样,长舒一口气,牵起周骆的手,“走吧。咱们去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