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布勒姆将银盘放在兹姆瑞林的桌前,掀开盖在上面的织物,里面是一块齐肩宽的泥板。
兹姆瑞林将它拿起,细细查看了一番,脸上渐渐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的确是亚述王表,感谢阿塔姆鲁的一番美意,我收下了。来人,给来使也安排个座位,请他入席。”
那莱布勒姆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谄笑道:“这原本就应该属于陛下的,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兹姆瑞林闻言大笑不止,舒爽之情溢于言表。莱布勒姆的马屁显然拍对了地方,他坐下之后,干脆一鼓作气,呈起口舌之能起来。
夸兹姆瑞林英明神武,夸他的王后美貌无双,从马里王宫的奢华侃到马里将军们的神勇……他口沫飞溅,用赞美之词把整个马里国上上下下都裱了一遍。就连白天还在和他们血战的沙利亚,也被戴上了一顶“中流砥柱”的帽子,美得他一遍又一遍地捋自己的胡子,把个原本卷曲的络腮胡都快捋成了山羊胡。
莱姆苏在一旁瞅见莱布勒姆的举止,心中顿生鄙夷之情。虽然这阿卡德语拍起马屁来,措辞不似汉语那般流光溢彩,抑扬顿挫听起来也没有什么韵味,但内容只要是些奉承话,被拍的人总是乐意听的。引来众人一阵阵的欢笑声,顿时把个庆功宴搞得喜气洋洋的。
果然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没想到这几千年前也是如此,或许自从人类有了语言,也就有了马屁。莱姆苏从小就被教育要做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凭过硬的本领和高尚的情操立足于世,获得尊重的人。溜须拍马,从来就是无能的小人为了攫取不正当利益才使用的伎俩。
可爷爷不拍马屁,去世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个科级干部;爸爸全凭本领,凡事讲原则,尽管是单位里的技术骨干,但却处处遭人排挤,和晋升加薪什么的全然无缘。这些都扯远了,就拿此刻来说,整个议事堂上欢声笑语,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津津有味地享受着美酒美食和莱布勒姆的奉承话,自己一副清高的样子,倒显得不合群了。
不过还好,同样不合群的还有帕祖祖。虽然他带着面具,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很明显,他面朝堂上的尊座,现在最最关注的是兹姆瑞林手上的那块泥板,而不是莱布勒姆那张跳动的嘴巴。
尴尬的时候,自然要找些话说,莱姆苏拍了一下帕祖祖,问道:“老兄,你在看什么呢?”
帕祖祖随口答道:“我想要那个什么兹姆瑞林手上的泥板。”
他的嗓音不小,也不算大,淹没在喧闹的欢声笑语当中,可还是被一旁的沙利亚听到了,他马上收起脸上的笑容,挪到莱姆苏和帕祖祖中间,小声说道:“您可能喝醉了,堂上坐着的,是尊贵的马里国国王,他手里的亚述王表,自古就是属于君王的,普通人据为己有,只会惹祸上身,更何况,这王表只不过是记着亚述国历代国王的年表,对于您来说,毫无用处。”
或许那帕祖祖真的有些醉了,竟然一拍沙利亚的肩膀,朗声说道:“我早就想问你,那马里不是亚述的陪都吗?马里国王不是亚述王的二王子,雅苏马阿达德么?怎么换成了这个小子?”
这回,喧哗声没有盖住帕祖祖的不敬之言,而且还戛然而止。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许多双眼睛都直勾勾地朝这边看过来。
沙利亚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低声圆场道:“帕祖祖勇士,您喝醉了,我叫人扶你下去休息。”
可为时已晚,对面席上坐着的一位马里将军很不客气地问道:“沙利亚城主,你身边这个戴面具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活像一个粗鄙的奴隶!”
沙利亚和莱姆苏本能地看了看帕祖祖,他们都知道帕祖祖的脾气,生怕他被这话激怒,在大堂之上动起武来。
不过帕祖祖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这奴隶倒挺了解自己的。粗鄙,不懂礼数,见了长官弯腰,见了敌人屈膝,见了恩人,反倒凶起来了,你那张脸,倒真像个面具。哈哈哈哈……”
那将军被帕祖祖这番戏谑的反讽之语惹得火冒三丈,当场爆发了出来:“奴隶!你说什么?”
“莱姆苏,帕祖祖醉得厉害,你赶紧将他搀下去,带到行馆歇下。”沙利亚无可奈何地吩咐道,为今之计,只有先支开帕祖祖,免得双方言来语去,话不投机,最后惹出祸端来。
“是的,城主。”莱姆苏应声而起,便去搀那帕祖祖。他正愁没有机会和帕祖祖单独相处,好向他问那咒语的事情。沙利亚的吩咐正中他的下怀,于是他赶紧扶着帕祖祖从侧门离开了大堂。
二人行不多久,莱姆苏瞅见四下无人,便小声问道:“帕祖祖老兄,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帕祖祖原本就直率,如今醉酒之后,更是干脆利落:“你尽管问吧。”
莱姆苏开门见山地问道:“老兄你居然骗我,你在地牢里说你不会什么咒语,可今日你活捉茨里辛时,念的那咒语好厉害,居然能够把人从远处捉来,这又怎么解释?”
帕祖祖的酒似乎醒了,他带着一种警惕的语气问道:“怎么,小子,你想学那咒语么?”
“我并不是想学那咒语,其实……”莱姆苏犹豫再三,把心一横,鼓足勇气说道:“虽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我还是如实相告,我其实并不是拉扎玛人,而是来自三千七百年后的人,正是那咒语将我带到这里的。”
莱姆苏说完之后,正色看着帕祖祖,眼睛眨也不眨,尽力传递着自己的诚意。帕祖祖却愣在了那里,也不知道他听完这话之后是什么表情。
“喝哈哈哈哈……”帕祖祖那夸张的笑声终于打破了沉默:“小子,你就继续编故事吧。”
看来刚才算是对牛弹琴了,莱姆苏沮丧地低下头摇了摇,但他并不愿意就此放弃,有些激动地对帕祖祖说道:“我知道这件事情你听起来很难相信,但它确实发生在了我的身上,只是我现在没办法证明而已。就在几天前,我还在我三千年后的家里,就因为我念出了这段咒语,结果被不知道是什么力量给带到了这里,身体也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莱姆苏不是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应该是一个二十八岁的男人,对了!难道你没有察觉,我的脑袋,远比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要聪明许多么?”
也不知道莱姆苏的这番话是否让帕祖祖相信了他,只见帕祖祖极为认真地问道:“你说你看过那咒语?在哪里看到的?”
“在一块皮片上,那皮片已经残缺不全了,只剩下一段话,其中就有您今天早上活捉茨里辛时念出的那句。”
“皮片?怎么可能?”帕祖祖抬头看了看夜空,又对莱姆苏问道:“那皮片上写了些什么?你还记得么?”
“记不清了,但当你念出那咒语的时候,我很肯定那就是我在皮片上看到的话,请你相信我!如果你知道些什么,告诉我!也许,这能帮助我回到我的家乡,我的家乡在遥远的东方,而不是这里!”莱姆苏越说越激动,险些喊了出来,他本想说自己的家在中国,可这古代阿卡德语里根本就没有“中国”这个词语。
帕祖祖双手叉在了胸前,盯着莱姆苏的眼睛一动不动,似乎想从莱姆苏的目光中寻找到什么,二人对视,沉默了许久,帕祖祖终于开口说道:
“小子,今天是你走运的日子,也是我走运的日子。实话告诉你……”帕祖祖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其他人,于是走进莱姆苏,凑近脸,小声说道:“你可知道,今天阿塔姆鲁献给兹姆瑞林的亚述王表,上面便刻着这些咒语。”
“当真?”莱姆苏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欣喜,但还是忍不住,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骗你这个小孩子,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拉扎玛人了,你的口音,特别古怪,我帕祖祖游历过许多地方,没有一个城邦的人和你的口音一样。而且,你在战场上辱骂埃兰人的那两句话,句式古怪,听起来格外别扭,怕是你自己生造的吧。还有,你下帕图的手法,与众不同,禁忌甚少,连拉扎玛人的禁手你也用,如此种种,足以证明,你不是两河之地的人。那你自然也不会是我帕祖祖的敌人了。”
原来这许多细节,帕祖祖都看在了眼里,莱姆苏又惊又喜,喜的是,很显然这帕祖祖是把自己当朋友的。而惊的是,没想到这个看上去疯疯癫癫的怪人,其实城府颇深,再加上他那绝世无双的战技,在这个时代简直是天下无敌。
“那当然!我怎么会是你的敌人?嘿嘿。”莱姆苏有些喜出望外,他迫不及待地说道:“那……我们怎样才能看到那亚述王表上的内容呢?要不我去和沙利亚说一下,求他为我们借来那泥板一用?”
“哈!我说你是个聪明人,怎么现在反倒糊涂起来了?”帕祖祖道:“拉扎玛是马里的属国,那沙利亚自然就是兹姆瑞林的奴仆了,他又怎敢向主人讨要这极其贵重的物品?”
莱姆苏略有所悟,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帕祖祖道:“自然是去把它偷来,不瞒你说,二十年前,我便是为了抢这亚述王表,才被当时的拉扎玛国王和大祭司安努辛设计抓住的。那时,拉扎玛还是亚述的属国。”
莱姆苏一听用偷的,顿时有些泄气,他从小就不屑于做偷鸡摸狗的事情,就连考试也不作弊,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帕祖祖的提议恐怕是唯一可行的了。
“我们俩……一起去偷那王表?”莱姆苏有些尴尬地问道。
“当然了,现在这秘密,只有你我两人知道,你好不容易得到沙利亚和兹姆瑞林的赏识,留在这里做个将军也算不错,我们去偷那王表,一旦被发现,那可就得罪了兹姆瑞林。这拉扎玛你可就待不得了。如果我一人前往,你为了立功,跑去告密,那岂不是坏了我的大事?你可要想清楚了。”
帕祖祖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他哪里知道,现在对于莱姆苏来说,没有什么比早点找到回家的办法更为重要的了。只见他表情坚定地说道:
“我跟你去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