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公主跋扈任性,不经看门人通传主人家,便带着一众公主私邸卫士们,往南院院门里头硬闯而去。
寻常权宦王公子弟并不敢这么无礼擅闯,这样做其实是会得罪主人家的。上官婉儿的背景又是那么的大,即使是皇帝的嫡亲胞弟相王大人亲自来了,连他老人家都得按例呆在门房花厅里头,等待宜春坊执事管家的通传。
当今大唐天下,有实力横行无忌,不必顾虑着得罪婉儿娘娘的人,只有两个半:那就是皇帝、皇后和太子。
现如今大唐储君之位暂时空缺。安乐公主成为女太子的呼声很高,所以算做半个太子。
李显之弟李旦,李显之子李重润、李重俊先后都曾被立为太子。此刻,重润和重俊兄弟两个却已都是死人。重润太子死的很早。重俊太子却是刚死不久。重俊太子是去年和安乐公主翻脸相争,自以为不堪与皇后亲生的安乐为敌,太子之位必定为乃妹所夺。处在绝望疯狂的歇斯底里状况之下,李重俊这才发动了玄武门御林军大规模兵变事件。
重俊太子效尤其曾祖李世民昔年所为之事,首先控制了玄武门领军主将,稳稳把持住后_宫禁卫兵权。又另行纠集了五百名誓死效忠太子的千牛府侍卫高手武士,趁夜攻入梁王府,弑杀了梁王武三思和他的儿子。就此令安乐公主成了寡妇,不得不改嫁给了魏王之子武延秀。
安乐公主目前只能算作是半个太子。其社会地位也还是低于正正经经的太子殿下一大截。即便是正经太子殿下来到宜春学院,也得尊敬自己的老师,以及父皇陛下身边的宠妃啊。所以,其实太子也是不便于未经通传,擅自在宜春坊南北两院横冲直闯。
不过裹儿并不怕得罪婉儿娘娘。
这倒并不是因为她自恃自己已经提前内定为大唐帝国未来的储君和女皇帝。
李裹儿虽然是个村野村姑,秉性却还是实忱忠厚的。她并不是出于仗势欺人的动机。裹儿擅闯婉儿府邸,乃是因为她没把婉儿娘娘当作外人看待。
去年的这个时候,婉儿娘娘还是重俊太子的老师来着。李重俊和李裹儿兄妹两个,当时为了相争太子之位,杀得梁王府血流成河。在最关键的时候,上官婉儿却是意外偏帮着李裹儿的,她并没有偏袒自己调_教出来的那个学生和情_人。
上官婉儿跟重俊太子也是有过那啥那啥之情的。李裹儿对此心知肚明。她原本以为上官婉儿会站在李重俊的一方,帮着打压裹儿。却没曾想到,梁王府血案事发当日,重俊太子杀红了眼,竟然连婉儿娘娘也不肯放过。当时……李重俊亲自带领着玄武门出来铁血杀手们,从梁王府前门杀入,又从后门杀出,一直找不到李裹儿的所在……重俊太子带着他的千牛府精锐死士们,便把视线转移到了玄武门北面不远的上官婉儿宜春坊……
浑身浴血状若疯虎的这一群**杀人狂,掉头杀入了宜春坊南北两院。
全靠了上官婉儿临危不乱。她亲手牵着李裹儿,闯过了重重刀阵枪林。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将她平平安安带到皇帝的面前。又冒险敦请皇帝亲自登临玄武门,以帝王威仪来弹压太子兵变。当李显皇帝亲自在熊熊火光照亮的血红夜色之中,奇迹般现身于玄武门城头高声宣诏的时候,叛军们不得不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于是纷纷弃械跪伏于地。
这一场惨烈无比的杀戮流血政变,就此冰消瓦解。太子重俊旋即被废,继而被李显皇帝赐死在梁王武三思的灵位前。
李裹儿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婉儿娘娘忽然放弃她的学生和情_人李重俊,并忽然倒戈相帮,拯救了裹儿的性命和大好前程。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虽然猜不透婉儿娘娘的内心想法,不过,确实是婉儿娘娘的临机转变,侥幸救下了李裹儿的性命。当时的情形严峻无比,裹儿的丈夫和公爹都在兵变之中身首异处。倘若不是上官婉儿聪明果决,李裹儿已经和自己的家人死在了一起。
自此之后,安乐公主再也没把婉儿娘娘当作外人。
宜春坊乃是婉儿娘娘所居的府上,那也就是裹儿自己的家。
擅闯其实没什么关系!虽然是十分失礼!其后果不过也就是……事后,大概会被婉儿娘娘抓了去重重地呵斥一顿吧!大不了再罚抄《女诫》一百遍!
于是李裹儿也就越发地跋扈无礼起来。
高力士没好意思陪着安乐公主一起胡来,他老老实实呆在北院的门房里头,耐心等待着执事管家们的通传。按例,通传成功之后,就会有人出来带路,引着高公公前去面谒昭容娘娘。
婉儿娘娘当即便得知了安乐公主又在抓狂暴走。
上官婉儿却并不对此表示生气,她依旧是和风细雨般温柔淡定的询问说道:“她刚从宫里出来的吧?可曾说明了她的来意?”
婉儿娘娘身边自有无数耳报神,热爱八卦绯闻的一班宫女和老妈子们,成天都会把各种最新的流言和传闻,随时不断地密告上来。上官婉儿已经知道安乐公主先去觐见了皇后娘娘,然后才从玄武门、观花楼方向,直奔宜春坊来。
上官婉儿却一时猜不准对方的来意。
她倒是能够料得到:过去这三日里,林真儿的作为和表现,略有些儿抢眼,难免会遭了含凉殿里那位皇后娘娘的嫉恨。
此事多半就与此案有关。
不过,她却一时猜不透韦绾皇后这一次将要为此采取何种姿态。
婉儿和韦绾相识多年,她晓得当今皇后娘娘并不是个不可救药的大傻瓜。皇后倘若聪明冷静,就应该知道长安城里眼下的局势乃是:镇国太平公主权倾天下一家独大!相王李旦府上韬着光养着晦,也在暗地里大肆结交御林军中的各路领军将军……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新的暴力宫斗大戏,随时都会上演。
皇帝和皇后的能量全部加起来,那也斗不过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府上明码实价卖官鬻爵,号称是一分钱一分货色,公平诚信童叟无欺。当朝在任的七宰相之中,其中倒有五个是从大唐皇商太平老板娘那里买得来的官位。官员任命的法定流程,原本该是由中书省凤阁侍郎提出预案,门下省鸾台侍郎负责驳回或者呈递给皇帝御批。再然后由上官婉儿带着一帮学士们草拟皇帝诏书,盖过了皇帝玉玺之后,最后交由尚书省吏部照准执行。
镇国太平公主自说自话地为大唐帝国当家作主,自行委任了五个宰相。国务院中央政事堂三省六部衙门,形同虚设。太平公主李敏事实上已经等同于汉献帝时代的太师董卓或者司空丞相曹操。
大家也就是在太平公主颁下私人谕旨之后,为她赶紧补办起各种合礼合法的流程手续而已。
镇国太平公主前面的“镇国”两字前缀,敢情也不是白叫的!她若是想要替亲爱的李显哥哥废了皇后,李显肯定也是不敢违拗。她若是想要劝了李显皇帝退位,就凭着李显那个仁懦软弱的性格儿,估计也会拱手将帝位禅让给她。
所以,韦绾只要没有疯癫。无论如何她是不敢跟上官婉儿和相王府上交恶的!婉儿、韦后、李旦,三家合力的话,兴许能够有那么一线希望,侥幸可以扳得倒如日中天的太平公主势力。
婉儿、韦后、李旦之间一旦发生任何的龃龉和内讧,太平公主就会成为女皇帝。在安乐公主李裹儿殿下身上,届时便会重现昔日李显夫妻惨遭贬谪的昨日噩梦!从哪里来的,还滚回哪里去吧!李裹儿依旧会回到江西乡下,被褫夺公主封号,退回去扮演村姑郡主的角色。就好似当年李显皇帝被废之后,连英王的爵禄都保不住,被贬庐陵王。
这样严峻的形势,韦皇后一定十分清楚。
上官婉儿的立场表达的也是十分清楚:在去年的重俊裹儿兄妹相杀之乱当中,婉儿力挽狂澜,亲手从乱军围伺当中,硬将李裹儿保了下来。婉儿原本是瞧不起这个村姑公主来的,可是,谁也不愿意看到镇国太平公主一家独大。婉儿是为了顾全大局,为了保住朝中形势的均衡性。这才冒险从乱军之中救出了裹儿。这是一个十分醒目的表率姿态,向着韦绾皇后明确递出了代表着联手同盟涵义的橄榄枝。
同时,为大唐皇帝老公救活一个险些儿惨死乱军之中的最美村姑女儿,也合乎人性天道,也合于佛门慈悲之心。太平公主那边也不好就此指责上官婉儿所持的立场倾斜摇摆不定。
皇后若是不傻!此情此景,对于上官昭容,便只能曲意巴结讨好,断然不敢于为了李显皇帝这几晚上睡在谁的榻上争风吃醋。谅她也不敢贸然为难了林真儿!
于是上官婉儿十分吃不透安乐公主今日来意为何。她便向着高舍鸡询问道:“公主殿下是刚刚从皇后娘娘含凉殿里出来的吧!她可曾说明了来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