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
七皇子掀开骰盅,确认了三颗骰子都在盅内,便合上盖子开始摇。
他嘴角带笑,修长如玉的手指握在骰盅上,广袖上的墨竹随着他手臂晃动显得摇曳生姿,就连一个摇骰子的动作都做得那么优雅,众人不禁都看痴了。
而桌案这边的老者却是在凝神听着骰盅里的骰子撞在盅壁上的声音,郑懿看着他,一个普通赌坊的管事若真是有如此高的武功境界,那这赌坊恐怕也不会简单!
慕容煜的手停了下来,看向二人,郑懿却不开口,斜眼看着赌坊的管事。
东道主当然先猜。
那老者倒也没说什么,心里却想即使这小子有什么本事也不可能在他面前耍出什么鬼来。他捋了一下胡须,中气十足地开口道:“五、一、三。九,单数,老夫押小。”
众人讶然,这老管事竟如此厉害,就凭听也能听出数字来?郑懿倒是真有几分吃惊,她能够透视到盅内数字分布的情况,不禁感叹古代武学果然精深,而面前这老头想必是武学中的佼佼者。
揭盖。五、二、三。十,双数为大。
众人议论顿起,而那老者也不敢相信地盯着盅内骰子的位置。与一开始连胜局的那个虬髯大汉不同的是,这老者没有跳起来也没有破口大骂,甚至他只是眼里几分不可置信的意外后,转头深深地看了郑懿一眼。
郑懿当然是趁揭盖之时动了手脚,她打的就是别人不知她有异能且轻敌的心理这个弱点!这老头如此骄傲,必定会轻视自己,所以,第一局,他必败!只不过,他既不生气也不质问,只是意味深长地审视着她是什么意思?郑懿有几分不解。
第二局轮到郑懿猜。
“押大。”郑懿脱口而出。
慕容煜刚停下手便听郑懿这么快做出决定,不禁怔了怔。
起手正要揭盖,却突然有一只手压在骰盅的盖子上。
周围的人顿时一阵躁动,那老头子定是要做手脚了!
郑懿不这么想,真是高手大可不必做得这么明显,她举目看向那只手的主人,不明白他这么堂而皇之地阻止七皇子揭盖是何意。
“管事先生,你这样做并不合规矩。”慕容煜谦和有礼道。
谁知那老者却毫无怯意地瞪了慕容煜一眼,“老夫有没有动手脚你身后的暗卫自然知道,”又看向郑懿,“我只想问问你,你可猜得出三颗骰子的点数?”
郑懿又看了他一眼,又闭眼道:“六、一、一。”
“你确定?”那老者笑道,手中暗自用力。
“他用了内力。”暗卫明雀立即出声道。
郑懿闻言睁开眼眸,见那老者正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神色间似乎有些喜悦的激动。等等,喜悦?他自己就要输了还如此激动做什么?
“我为何要告诉你?”郑懿直视着那老者的目光,嗤笑一声,“只是如今我猜对与否已不重要,您已经输了。”
赌坊的管事动用内力,触犯规则,理所当然是输了。
那老者闻言却只是笑笑,仿佛并不在意,甚至好像很是开怀。
众人看不懂这人输了还这么开心做什么,果然是个老糊涂!可郑懿不这么想,这老头从始至终态度变化这么大,肯定是有发生什么,郑懿暗中思忖,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古怪。
听郑懿不逊的口气,那管事却不仅不生气,反而捋着花白的胡须笑道:“公子既赢了,自然可照约定而行。不知公子看上了敝赌坊哪样东西?”
财乐赌坊在丽都开了十多年,作为丽都第一赌坊,来往的名人异士,达官显贵很多,留下的宝贝可谓五花八门,奇珍异宝不少,而这青衫少年却要在其中取一件,一时间众人都紧紧盯着郑懿的嘴巴,对她接下来的话很是期待。
见那老者眉开眼笑,整个态度霎时变成了很是大方很好说话的样子,郑懿心中不禁有几分疑惑,但面上却并不露声色,嘴里很是干脆地蹦出五个字:“九尺鸳鸯刀。”
这九尺鸳鸯刀是上回郑懿潜入财乐赌坊的库房偷银子时,无意间发现的,它被安置在墙上名画后面隐藏的空格中,只是那地方实在很是隐秘,若非她有透视眼,寻常人恐怕是发现不了它的。
藏的那么小心隐秘的,自然是重要之物。但真正让郑懿想要它的原因却是这把匕首实在太熟悉了,就是她前世绑在靴筒旁的那把匕首,连柄上那少了一半的半颗红宝石都一模一样。
郑懿一直就觉得这个世界与她似乎有些渊源,比如莫玦的那块玉佩,还有这把九尺鸳鸯刀。
今日她来此的目的本是要将事情闹大将这赌坊的老板引出来,鸳鸯刀在这,她也就又得到了一条线索,尽管她不知道这线索的尽头会是什么。
众人一听这九尺鸳鸯刀的名字都是一头雾水,这公子放着黄金白银不要,要一把破刀干嘛?而知道一点江湖传闻的便知,这鸳鸯刀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实在是一样神兵利器!但鸳鸯刀乃前朝公主遗物,这财乐赌坊不该有才是,只是不知这公子口中的九尺鸳鸯刀与鸳鸯刀是否为同一物。
此时,那白发霜须的管事却正目光深沉地打量着郑懿。
郑懿也在看着他,她不知道那把匕首在这个世上是否也叫做这个名字,然而看这老头的反应,似乎并不是不知道,一旁有些议论也传到她耳中,莫非这九尺鸳鸯刀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郑懿不露声色,似是漫不经心,淡淡问道:“管事这是不肯吗?”
“不是老夫不肯,实在是公子口中的九尺鸳鸯刀,敝赌坊没有,不然公子换样东西?”那老者摸摸胡子,慢悠悠地说道。
“我哪里知道你们有些什么宝物?”郑懿随口回道。
众人皆抹了一把汗,您不知道有什么宝物怎么还张口就来鸳鸯刀?
老管事听了也不禁一笑,满不在乎道:“不若我赌坊予公子黄金百两作为补偿?”
听到黄金百两,郑懿不禁眼前一亮,心想她本就不是为刀而来,今日只见到赌坊的管事,但这管事行事也处处透着蹊跷,先前针锋相对,如今却如此忽然变得大方。
不过这黄金百两,郑懿心里转了几转,不要白不要。
郑懿爽快地点点头,“那就黄金百两吧!”
就这样,郑懿在众人讶异和艳羡也不乏鄙夷的目光中带着一百两黄金若无其事地离开了财乐赌坊。
围观在赌坊里的群众也顿时散开来,今日郑懿这么一动作,丽都城内又多了一桩谈资。
那赌坊的管事却依然站在原地,看着外面,神情有些复杂,甚至眼眸里不掩几分激动之色。
同样站在原地的还有七皇子慕容煜。众人都离开了,他却依然一身淡泊清冷的孑然而立在那儿,盯着骰盅里那呈六、一、一数字的骨骰怔怔出神。
片刻过后,他才终于放下了手中骰盅的盖子,抬眸看向前方,不犹豫地大步地往外迈去,袖上衣角的墨竹也随着他大幅的步伐在日光中流动摇曳,那墨色浸染到他的眉间里,带着淡淡的颜色。
出了赌坊,郑懿便叫了一辆马车。琼蕊一路拎着那百两黄金,心想小姐可真是厉害极了!琼蕊心里顿时感慨万千,侧目睨着正坐在上首微微合眸假寐的郑懿,心里暗暗咋舌,小姐这三年,变化之大,她今日可真是长见识了!
马车很快到了将军府,郑懿下车,突然开口道:“今日之事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琼蕊是小姐的人,自然听小姐的。”琼蕊神色一正,抓着包袱的手紧了紧,语气十分肯定认真。
“这个任何人也包括白先生。”郑懿补充道,她不是看不出来这小丫鬟对白疏桐似乎也有几分别的意思。
琼蕊闻言怔了怔,“小姐一向最是信任白先生,怎么…?”
郑懿挑了挑眉,从她去将军府那日白疏桐见到她的种种反应,以及此时这小丫鬟的话中,她不难想到,这莫云兮与白先生之间怕是真有些什么。
“我以前非常喜欢焚云花对不对?”郑懿突然问。
琼蕊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听以前府里的嬷嬷说小姐与少爷出生那日,整个丽都的焚云花都一齐开了,甚至艳过了天边的火烧云呢!”
郑懿不知还有这些,眉间不禁露出几分讶异,却依然接着道:“然而现在的我虽觉焚云花美则美矣,却是浓烈了些,欠缺几分平淡。”
郑懿侧头看向依然不甚明白的琼蕊,笑笑,“人都是会变的。”
她知道以前的莫云兮虽然在府里备受冷落,在莫玦面前表现很是稳重,在莫府也是事事忍让,然而她却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总有些小女儿的情怀和心思。而自己却不同,她是经历过许多残酷的训练甚至是生死的,来到这异世以后,更是看淡了许多。
想到这,不管琼蕊懂是没懂,郑懿也不再多言。转身目无斜视地大步向府里迈去,余光却瞥见一片白色衣角自走廊拐角的石门处迅速闪过。
郑懿心中了然,脚步却不停,她本就不是莫云兮,更没想过要成为莫云兮的替身活在这世上。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才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