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秉珍不过等了盏茶的时间,就听到人声传来,她赶忙站起来,还没走到门口,就见帘子一掀,沈云遥身后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公子,身材颀长挺拔,看着虽不健壮却极为匀称,虽穿着粗麻布孝衣,却仍掩不去身上的丰姿雅量。再细看那公子,五官英挺,鼻梁高隆,特别是那双与杨玉蓉、沈云遥极为相似的杏核眼射似寒星,极为有神,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面色苍白,嘴唇干裂,显得甚为疲惫。这不是沈云逸,还能有谁。
沈云逸一进门,便给袁秉珍深深的作了一个揖,口中道:“家逢大变,劳姑姑惦记,小侄代母亲谢过姑姑。”
袁秉珍赶忙上前扶起沈云逸,不胜唏嘘的说道:“快快起来,不必如此多礼,这也是我与大嫂子的缘份。”
沈云逸直起身已是泪水涟涟,惹得刚刚好些的沈云遥也开始泣不成声。
袁秉珍见如此怎能好好说话,忙扶着沈云遥走向罗汉榻,拿出手绢,劝道:“快别难过了,你兄妹还要去灵前尽孝,耽搁的时间不能太长,咱们好好说说话。”
袁秉珍的提醒让沈云逸瞬间清醒过来,怀着忐忑的心情望向袁秉珍。
只见那以往给人印象均是柔弱内向的袁家小姑姑,此时依旧温柔如水的用帕子替妹妹拭泪,尽管清秀娇俏的面容显得十分憔悴,但是目光却隐隐透出一股沉稳和坚毅。
袁秉珍感觉到沈云逸带着疑问的目光,转头也直直的看向这位沈家大少爷,几不可见的轻轻点了点头,“袁家与沈家关系匪浅,我虽与大嫂子辈份相当,却是从小便受着她的照顾长大的。大少爷也别嫌我啰嗦,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体,莫要熬得太狠,你总还有祖父母、父亲需要尽孝,还有妹妹需要你的照顾。”
沈云逸见袁秉珍起了话头,便心领神会的接着说下去:“袁姑姑说得是,是小侄疏忽了。昨日也多亏秉言在场,帮我遮掩了过去,后来又说起姑姑的事情……想来您也是多有伤心,却还是惦着我们兄妹特意跑这一趟……”
沈云逸恰到好处的不再说下去,袁秉珍则几不可见的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叹了口气接过话儿道:“若是早先我也算是你二婶娘那边的亲戚,接了报丧定会第一事件赶过来,可现在我一个被休之人,一是怕拖累了大小姐的名声,二是怕碰上王家人彼此尴尬。”说道拿手帕掩口嗖了嗖嗓子,“若不是我顾虑太多,迟迟不敢过来,也不会出现这么多变故。今日看到你们兄妹两个,劝上两句我也算是放心了,可还有一事,却不知当说不当说?”
“只冲您对我娘亲的这番情谊,有什么话是不当说的?您只管说,小侄一定受教。”说完,对一旁候着的香韵、香芹说道:“你们两个去厨房拿些果子茶点,再打些水来洗漱,袁姑姑好不容易来一次,可不能怠慢了。”
其实果子茶点、盥洗用水都是早已准备好的,香韵、香芹听大少爷如此一说,便知三人定是有话要说,不愿让人知晓,赶忙行礼告退,轻轻将门带上,二人一起到廊下去做针线,既可以看门又不会听到主子说话。
绿馨也被袁秉珍借口给香芹、香韵帮忙打发出去在门口守门。
屋里就剩下沈云遥的奶娘钱嬷嬷,这钱嬷嬷可不是那两个小丫鬟可以随意打发,况且沈云遥无论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她,她垂头站在原地不动,更没有找借口主动出去的自觉。沈云逸见状沉吟了一下开口道:“钱嬷嬷,我离开灵堂多时,不知那边怎么样了,您能否帮我去看看,顺便跟父亲说上一句,我在妹妹这里,让他有事派人来寻我。”
钱嬷嬷心中暗惊,大少爷这意思是不想让我听他们说话?给大爷带话谁不能去,她虽然不是杨玉蓉从娘家带来的人,可大小姐是她手把手带大的,对沈家大房忠心耿耿自不必说,就是大夫人在世时也是对她从不避讳,可现如今大少爷竟然让她回避,到底是什么事情如此隐蔽?
但大少爷发了话,她也不得不听,只得压下心中的疑问,应了下来,刚要出门,却又被沈云逸叫住了。
“云遥,你也随钱嬷嬷去吧,哥哥不在灵前,只二婶在怕是有些不妥,你去照应一下。”
沈云遥听了哥哥的话,诧异的张大眼睛望向沈云逸。钱嬷嬷更是紧皱了眉头,一脸的不可置信,无论如何,袁秉珍毕竟算不得正经亲戚,这孤男寡女的单居一室,总是不妥。
袁秉珍见状,暗暗叹了一口气,尽管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但关系到自己母亲和哥哥的大事,沈云遥总有一天是会知道的,不如此时将她留下,一并说清,也省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想通此节,袁秉珍开口道:“遥儿身体不适,我也不便久留,一会儿功夫耽搁不了什么,就让钱嬷嬷代你们兄妹去前面照应一下吧。”
沈云逸看向袁秉珍,只见她略点了点头,便开口道:“也好,那钱嬷嬷赶紧去吧。”
此时,钱嬷嬷便是再愚钝,也只事关重大,再不敢乱作猜疑,赶忙应下,奔前面灵堂而去。
屋内只剩下袁秉珍和沈云逸兄妹三人,还是沈云逸先开口道:“云遥,今日袁姑姑来,一是看望你我兄妹,二是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交待哥哥,事关重大,必须慎重对待,所以刚才便想让你回避,既然袁姑姑说无妨,便是对你的信任。记住,今日之事听得你耳,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
刚才一番情况,沈云遥也明白袁秉珍必有要事与哥哥说,现在沈云逸又强调提醒,自是打起精神,满口答应下来。
看兄妹俩个说好,袁秉珍不再迟疑,开口道:“时间不多,我便长话短说。也不怕你兄妹笑话,大嫂子过世那天,正赶上我为大归一事思量不开,悬梁自尽……”
“啊?袁姑姑你……”沈云遥到底年纪小,经不住事儿,听闻袁秉珍悬梁自尽,便惊讶的高呼起来。
沈云遥的反映袁秉珍毫不意外,只苦涩的笑笑说道:“是我一时糊涂,所幸与大嫂子缘份深,竟有一番奇遇。”
袁秉珍停了一下吸了口气,看向云遥:“时间紧迫,我的事情以后再慢慢跟你细说。今日所说之事,太过离奇,便是我也将信将疑,可事关大嫂子的死因和大少爷的性命,也由不得我擅自隐瞒,至于事实到底如何,还得靠你们去核实。大少爷,你别怪姑姑迟来几日,只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实在是难以决断。”
沈云逸点点头,目光坦诚,诚恳的说道:“昨日秉言提起,我便知此时非同小可,袁姑姑放心,即便与事实有差,小侄也不会有怨言。”
“好,既然如此,我便直接说了。”袁秉珍点点头,思量片刻,继续说道:“那日意识模糊之际听得有人喊我名字,待我看清来人,竟是唬了一跳,原来是一个仙子喊我名字,再一细看仙子身后竟是沈家大嫂子。那仙子说沈家嫂子含冤而亡,神仙怜她一片爱子之心,便允她完成一个心愿。恰好遇到我这个阳寿未尽,即将还阳之人,便托我给大少爷带个口信,以避开性命之忧。”
说道这儿,袁秉珍不得不停下来,毕竟此事太过离奇,沈云逸和沈云遥已是满脸惊讶,沈云遥更是不错眼珠的盯着自己,仿佛看到怪物的表情,让袁秉珍十分忐忑。
还是沈云逸反映更快一些,他昨日已听袁秉言说起,心里有了准备,此时只用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反应过来,神情激动的看着袁秉珍:“这么说我娘……我娘不是……”
袁秉珍知道沈云逸想说什么,沈家人都认为杨玉蓉是偷入画库,被人打伤,伤重而亡,可这事是绝对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沈云逸不知道袁秉珍到底知道多少内情,尽管激动万分,却也不敢把话挑明。
为了增强可信度,袁秉珍点了点头,说道:“大少爷已经想到了?没错,沈家大嫂子真正的死因是中毒,而不是受伤。去画库受伤只是一个诱因,最主要的是她的饮食中多年来一直被人加入噬心散的毒药,五脏皆受到伤害,再加上受了内伤,便回天乏术了。”
听到此处,刚刚回过神儿的沈云遥更加承受不住,多日来的自责和悲痛,在听到母亲的真正死因后,全部释放出来,竟然放声痛苦起来。袁秉珍怜惜的抱住沈云遥因哭泣而不住颤抖的身体,低声安慰道:“好孩子,不要自责,你母亲虽是为了你而冒险去画库破坏画像,可她并不是因你而死。你要振作起来,和沈家大爷、大少爷一起找到真凶,为你哥哥解毒!”
沈云逸听闻袁秉珍竟能说出母亲入画室破坏沈云遥画像受伤一事,心中对她的话已然信了大半。再听说自己母亲竟是中毒而死,就连自己也身中剧毒,不由得怒火攻心,激动之下,只觉胸口剧痛,一阵气闷,险些闭过气去。
袁秉珍见沈云逸不妥,赶忙开口道:“大少爷,莫要冲动。你现在的身体不宜动怒,那噬心散也加入了你的饮食,听说已经有一年之久了。”
沈云遥听到哥哥也中了毒,忙从袁秉珍的怀抱中挣扎出来,跌跌撞撞的跑到沈云逸跟前,看着哥哥苍白、青紫的脸色,哭道:“哥哥……哥哥……你……你……”
沈云逸见妹妹如此激动,只得尽量调整自己的呼吸,忍着疼痛,握住妹妹的手,断断续续的说道:“遥儿……别……别激动,哥哥……没……没事儿,歇……歇一下就好。”说着,望向袁秉珍求助。
袁秉珍赶忙上前,连拉带拽的将沈云遥按在一旁的椅子上,口中劝道:“大小姐,你别激动,大少爷的毒一时半刻还不碍事,你这样哭哭啼啼,反而更让人着急。”
沈云遥经过了初时的慌乱,被袁秉珍一说,便也安静下来,只是仍是紧紧盯着沈云逸,不停抽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