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清晨的阳光洒满了袁秉珍的卧房,丝情听到内室有了动静,忙把打好的水端了进去,见袁秉珍已经起身,便将水盆放在盆架上,紧走几步拿来了小姐的衣物。
昨天晚上郭嫂子回家时,袁秉珍便知会了她,以后不用日日再到家里来了。通过几日的教导,丝情、丝意跟着绿馨已经逐渐学起了奴仆的规矩。叶嫂也是做惯厨房活计的,袁家人口不多,在郭嫂子的带领下很快就熟悉了自己的工作。袁家的一切事物都进入了按部就班的轨迹。
郭嫂嘴上虽然推辞了几句,但在心里也是乐意的,毕竟家里还有自家和小叔的五个孩子需要照顾,婆婆年纪大了,单靠弟妹确实也是忙不过来,便在袁秉珍的一再坚持下答应了。
袁秉珍未出阁时家中小门小户,规矩并不多,又有奶娘焦氏管着,自己并不用费什么心思。出嫁后到了王家,规矩大,袁秉珍恪守着妇德、妇道,努力将那些伺候公婆、恭敬丈夫、礼遇侧室、掌管家事以及吃、喝、穿、戴、行、坐、卧的一系列规矩学了起来,尽管百般努力,不敢松懈半分,却仍得不到婆家的认可,说是管家也只是帮着婆婆打个下手,拣些苦活、累活让她去做,要紧的事,都是避讳着不让她知道。
要说这王家,王瑰与王绮的祖父王进当年中了武举,曾祖父王昌也在翠岭县开了一家武馆。王进曾在军中做到了千户一职,可偏在德明10年攻打雷州时战死沙场。到得王昌寿终正寝,因长子早亡,家业便由次子王霖继承。王进唯一的儿子王垣便带着母亲分家单过,其时王垣的姐姐王婵已到沈家当续弦,妹妹王娟也嫁到了邻县。王垣的妻子秦氏是丰州州府凤城一商户,当年王垣母亲贪图媳妇嫁妆丰厚,便做主定下这门亲事,可谁知秦氏的性子却是泼辣自私,锱铢必较,后来婆媳间也有颇多不合。
王垣因其丧父时年纪小,父亲的武功也没学到多少,叔父王霖虽然有武艺,但并不精通,接手武馆也是勉力为之。王垣初时靠着分家时分得的千亩田产也勉强能算是这翠岭县的大户,可家中除了田产无其它进项,后来与妻子秦氏共育有三子两女,娶媳嫁女后,只靠着祖上的田地支应日常开支,已日显吃力,却仍是打肿脸充胖子穷讲究那些高门大户的规矩。
王瑰两个哥哥王珏、王玮均是纨绔子弟,他自己是家中幼子,自小颇多宠溺。本来家中靠武艺传家,可王瑰三兄弟吃不得苦,本来传到王垣这辈儿的一些三脚猫功夫,到了王瑰这一代就更加不如了,因此王家长房的男人们便对外声称改换门庭开始走科举的路子,实际上却是坐吃山空,吃喝玩乐,荒废年华。
袁秉珍未有奇遇之前一想起来这些就是满肚子的委屈,可现在却有了新的体会,亏得王家当初穷讲究让她无形中多学了一些东西,以前在王家觉得这是负担和约束,现在自己管了家,虽说下人不多,但规矩上有了套路,在王家时上有婆婆百般打压,又有妯娌相互攀比,后面更没有丈夫的支持,那么艰难的日子都扛过来了,现在事事基本上自己做主,无论是管人还是管事都易如反掌,游刃有余。
绿馨这丫头就是让她惯坏了,但并不是个有坏心的,自从那日受了,又被袁秉珍苦口佛心的教导一番,自己也认识到了不足之处。那日袁秉珍说将丝情、丝意交由她调*教,便明白自家小姐还是信任她、看重她的,便沉下心来也不摆大丫头的架子,而是带着两个小丫头,从一点一滴教起。
这教导的过程对于丝情、丝意来说是熟悉袁家,学习本领的过程,对于绿馨来说也是一个反省自己、更进一步的历练。几日下来,她教得用心,两个丫头也学得认真。丝情是农家孩子,忠厚朴实,可毕竟见得世面少一些,有时候不够灵活。丝意自小长在大户人家,虽是奴仆,可富贵人家的做派多少懂一些,尽管年纪小,可却学得快,人也机灵。几天下来,一些日常的事物两个丫头渐渐的都能上手,从昨日起,丝情便开始和绿馨轮换着值夜了。
这不,一早上在屋里忙活的就是丝情。在丝情的服侍下,袁秉珍漱洗完毕,可坐在梳妆台前却并不叫丝情梳头,而是愣愣的发起了呆。
制作冰品的事情因为原材料问题只能暂缓,一时间闲暇下来的袁秉珍心中最为惦念的就是女儿囡囡了。日子一旦稳定下来,秉珍对囡囡的思念日愈一日。这些日子一有空闲,她脑海中出现的便全是囡囡的画面。囡囡搂着她的脖子喊奶声奶气的妈妈;囡囡受到委屈嘟着小嘴流眼泪;囡囡举着从花园里摘来的红石榴笑着向她飞奔……作为一个母亲,怎么能够忍受十月怀胎、倾注了全部爱的孩子与自己的长久分离。昨夜又是梦到被休那日,囡囡哭喊着扑在她身上,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让秉珍从梦中哭醒。
离开王家已近半月,这十几天不知道乳母有没有给她吃过寒凉的食物,有没有在睡觉前给她讲故事,有没有在午睡前和晚上睡觉前给她洗澡,有没有让她在花园玩耍时避开刺手的月季花……越是想念,越是担心,越是坚定秉珍从王家将囡囡要回来的想法。
即便现在想不到方法,哪怕见上一面也是好的。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秉珍思念女儿的心再也压制不住,便开口让丝情去请郭嫂子过来一趟。
见早上起身脸色就不太好看的秉珍,漱洗完也不叫她梳头,只是急急的让她去找郭嫂子,脸色却更显苍白,忍不住问道:“小姐,您身体不爽利么?要不要我去叫个大夫?”
“没有大碍,你速去叫了郭嫂来,我有事交待她。”袁秉珍自坐在梳妆台前,梳起了头发,可语气却十分严肃。
丝情见袁秉珍口气严厉,自然也不敢怠慢,忙应了下来,跟绿馨交待了一声,便急匆匆出了门。
秉珍望着镜中脸色憔悴、瘦骨嶙峋的面孔,心中怎能不恨,可是她更怕,那位张家姐姐的话如同警钟,时时在耳畔响起,她决不允许任何人给她的宝贝带来伤害!
囡囡的乳母杨妈妈虽是婆婆找来的,但人老实实在,并没有同其他人一样踩低捧高、阳奉阴违。对囡囡也是真心实意,照顾得细心周到。况且在囡囡两岁时,秉珍发现她起了奶疮强忍疼痛给囡囡喂奶后,并没有不管不顾或告发她要求换人,而是尽量帮她遮掩,并主动向婆婆提出给囡囡断奶的事。虽然当时婆婆没有同意,但却也算是结下了一段善缘。后来得知杨妈妈家里境况艰难,丈夫牛老实原是马车行的把式,因一次事故伤了便不能再赶车,也下不了地,所以杨妈妈才抛下刚出生没多久的幼子到王家来当奶娘。家里还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一家四口全靠她的这点儿月钱度日。袁秉珍自了解了杨家的情况后,便时不时的将囡囡穿不得、用不了的衣物给杨妈妈一些,一个月还给她放两日假回家看望孩子。这些举动虽算不得什么,可杨妈妈知道袁秉珍在王家的情况,能够这样帮助自己已经很让她感激了。
所以,在王家没有一个“自己”人的情况下,袁秉珍想见到囡囡似乎只能铤而走险赌上一把,联系上秦妈妈……
郭嫂子听说袁秉珍要见她,匆匆吃了饭,便和丝情一起到了袁家。
进门时,绿馨正在劝慰袁秉珍,看到泪水涟涟的袁秉珍,郭嫂子心里便有些着慌,这小姐好了几日,怎地又哭上了?
袁秉珍见郭嫂子来了,也不掩饰,将丝情支到厨房拿热水,便将自己思念囡囡,想见上一面,若是没有意外囡囡的奶娘杨妈妈每月会有两天假期,让郭嫂子的两个小子去盯着些,若是看到杨氏回家,便与她定个日子相见。
郭嫂子一听是这么个事儿,心下颇为踌躇,小姐这样吩咐老爷定是没有同意,若是她应承下来,如若让王家知晓必将闹起来,到时老爷面上不好看,追究起来她也逃脱不了。可作为一个母亲,她很能理解袁秉珍的心情,她家那两个小子上天入地的闹腾时她也头疼,可若真是送到孩子姥姥家住上几日,她也是想得厉害。更何况小小姐那么乖巧,那么可爱,这离了半个月,当妈的怎么可能不牵肠挂肚,更别说孩子得受多大委屈了!看小姐刚好了几日,这一想到孩子便又郁郁不快,暗自流泪。再想想此事,若是安排得好,王家也未必能知道,就算知道了,自己亲娘看看孩子,就算大归回家了,又能怎样?于是,狠狠心,应承了下来。
郭嫂子打听好了杨家的地址,便急忙回家给她两个儿子派活去了。
事情虽然八字还没一撇,可袁秉珍也是松了一口气,毕竟这第一步迈出去了。尽管父亲不让她再与王家有牵扯,又顾忌着王家若是发现会不会借机胡闹,这若是没有奇遇之前的袁秉珍可能也就强忍下来自己伤心难过。可现在的袁秉珍实在耐不住想念孩子,也不想再这么窝囊下去,咬着牙作了安排。让人意外的却是安排了以后,竟然让自己莫名的心安了,不管事情成不成,自己总是努力过、争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