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着蛋清的蛋黄刚刚从山后渗出来，天由淡黄色过渡为单调枯燥的白蓝色。早饭的香味顺着清晨的潮气钻进了我的鼻孔里。睡成浆糊一般有沉甸甸坠感的脑袋，被灌进了一大瓢清水一样，不那么粘稠，显得轻盈了许多。
我挺身坐在床上，等脑袋缺血而产生的眩晕感消退后，蹬上木屐+－，披上晨衣，把被子塞在从门口看不见的角落里，“嗒嗒嗒”向饭厅奔去。
“墨儿，醒了呀？”姐姐大闪闪，亮盈盈的眼睛弯成了柳芽。她对我总是那么温柔呀。
“快来跟姐姐去洗涮，要不等下陈姨又要打你的小屁股喽。”
姐姐蹲下身子，伸出双臂向我敞开怀抱。
我乐呵呵地应了声：“来嘞。”然后屁颠屁颠跑到姐姐怀抱里，由着她抱着我。
谁让我就一直没长过个呢。明明是九岁的女娃，却还是五岁矮胖的身形。虽然常常打不着李子，抱不动瓜。但是我这小身板，跑起来一溜烟儿，谁也抓不着我。遇到赶草市的时候，陈姨就把数好的银子往我小包里一揣。我就从那些大人腿间灵活地穿梭，活像一条滑溜溜的鳝鱼，谁也不够我抢得快。所以我和陈姨常是顺着人多的时候来，迎着人多的时候去。当然，如果陈姨不给我买果子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帮她的。
洗好了脸，又用清盐漱了口，姐姐这才抱着我去了饭厅吃早饭。
我乖乖地思念了一番爹娘，用小竹筷安分地把面前胡萝卜青瓜丝叼的一根不剩。抓起肉包子，塞了一大口进肚，又喝了一大碗豆浆，吃掉了两个蛋。
姐姐含着笑意看着我好像很守规矩，但实际上在偷偷往怀里揣包子和鸡蛋的样子，她好气又好笑的说：“慢点吃，别噎着。陈姨今天去容伯伯那里割肉去了，不会来挡着你出去玩。”她说完后，揉了揉我的头。
我一声长嗝，惊得院里母鸡咯咯直叫。
嘿嘿，我这小摸样，学堂不肯收我，我倒是乐得永远长不大。
和姐姐告别后，我甩着竹棍儿，哼着姐姐教我唱的童谣，上路喽！
今天我要去邻村土贵那里争老大。这混小子，目无尊卑，敢到我的地盘上欺负人，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们村我自己怎么搅合都行，但是他一个外乡人就是不行！我今天就要他还了把牛叔儿子牛犊打伤的帐！
脚步加紧，一路上呼朋唤友。平时跟着我在村子里吃好喝好的大男孩们，一听我要去做的英雄壮举，都胆怯地缩起了头，支支吾吾地找着各种借口。亏得他们还比我高出一个大头呢，真窝囊！我心里为他们一阵鄙夷。
还好还有两个有良心的——牛犊和王大贵。我们一行三人，人手一根竹棍，悠然自得地向邻村进发。
此时已是日上杆头，天色浑白。
路上，我三去了牛犊家的瓜地里，挑了个青瓢个大的西瓜，“啪叽”一声砸到了地上。摔成了两大瓣的红瓤黑籽的半球，在绿油油的瓜地里显得尤为亮眼。我们三人吃了小的那一半，另一半装进了我早就准备好的黑布袋子里，系紧。
毕竟在外偷瓜，还是低调点比较好嘛。
终于晃荡到了邻村外边的小河旁。
自称要统领我们，成为我们这一片孩子王的土贵，脖子上系了块大红布，双手叉腰，右脚踩在一块石头上。
乍一看，威风凛凛，有几分英雄样，仔细一瞅，活脱脱一个狐假虎威的跳梁小丑。那破绸布，左缺右长的，像狗啃了似的。
我实在憋不住了，放声大笑起来。王大强和屁股上还裹着纱的牛犊，大气不敢出。不过在我一番眼神威胁下，他们颤巍巍的身子还是挺直了。他俩深吸一口气，把肚皮鼓得浑圆。
切！他们不就比我们多了两个人么，有什么可怕的？更何况他们中还有个傻子福桂呢。
“兔崽子们！投降者，咱请去我们村吃大西瓜！”我振臂一呼，颇有女中豪杰的意味。虽然矮是矮了点，胖也胖了点，但丝毫不减咱的威风。
对方阵营中四个人都面面相觑，随即是嘲讽的笑。牛犊以为我是来投降的，悄悄扯了扯我的棕色小衣，低头嘟囔道：“头儿，我不报仇了，要不我们……”
没等他说完，我用吃奶的劲甩开了他的手，向前大跨一步。
果然，那个福桂真的是个傻子！现在还在用嘴吮手指，看他向我望过来的目光就知道：他想吃西瓜。笨蛋啊，我不过是在试探他到底是不是传言中那样愚。
现在看起来，这个孩子王的位置，是轮不到他土贵坐喽。
我回头冲王大强勾了勾手指，他猫下身子，听我如何对付那群乌合之众。
语罢，王大强惊得下嘴唇和上嘴唇分了家，合不上了！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个呆望着他们的福贵，吞了一嗓子口水。
“去！”我抓着他的领子，一把将他丢了出去。
只见王大强，左手拎着黑袋子，腿脚像八十老太一样不利索，膝盖肘子不时向内拐。我一急，让牛犊站着不动，上前飞身踹了王大强一脚：“赶紧的！”
阿贵一伙人看我们这边派出了人，他们收住了狂妄的笑。他们扭了扭脖子骨，晃了晃肥手腕、。
隔这么远我都能听见“咔吱，咔吱”骨头挑衅的声音。
我的手紧紧攥成了拳，说实话，我的心里还是没底。不过对方就是几个六、七岁的小毛孩，比起我这九岁小姑娘，脑子还是差了点。不足为惧。想当年，我出来偷瓜抓鸭的时候，他们还在地上爬呢！
我尽量让自己镇定，王大强喊道：“站出来一个人，单挑……”他的嗓子里哼哼唧唧的声音哪里像是个准备打架的人，分明就是一个嗓子里卡着痰的垂死老头。我招手示意他闭嘴，免得煞了我们的士气。
我贴着牛犊的耳朵，让他重复我说的话。
“敢不敢让福桂上来单挑！”
“土贵兄想必也不会挑个废物来装腔作势吧！”
“若是连他我们都赢不了，那我们每年偷了瓜送到各位家门口！”
牛犊不愧他的名字，嗓音浑厚，大振我威！
土贵众人脸上浮现了讥笑，“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