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秦督运,还有二十里到魏明县内。”官道上,一位探路的官兵从前方飞骑而来,停在了秦舒的身边。
“行,传令下去,让所有人加快行进步伐,今夜歇在魏明县。”
军令下去,那官兵也连忙领命地飞骑而去,秦舒抬头看了看即将漆黑的天,这几日的夜伏昼出,一路上都是尽量加快了脚步却还是有些慢。不知降罪的圣旨到了文岑了吗?是否自己还能赶上呢?
马在颠簸着前行,秦舒摇了摇头,以现在的速度恐怕还要五日左右才会到达文岑,估计介时也已是人去楼空了吧。苦涩漫上心尖,秦舒无奈地笑了笑,出发前他听人说过圣上赐下的罪,那时他便知道,或许从此她就再不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抄家流放,她再不是文岑齐家的闺秀了。即便是她再不同,可她终究是个闺秀,男眷充军,女眷流放,这齐氏不就是一个死字而已。她还能活下去么?
或许心里是有期冀的,但是秦舒不得不承认,他们已经不再是一路人了。四年前齐茉刚到京都,母亲便带着他到了太平侯府去拜会,其实便是有心将他与齐氏嫡女结亲。他知道其中用意,即便那时他才十一,可是当他凑上前去看着那六岁的小姑娘眼中的冷淡与举止的拘束他便不由地多看了几眼,那时心中只是低叹,这便是日后我要娶的人么?
只是岁月匆匆,一切也就物是人非了。父亲让母亲不要与齐家亲近,他再没见过她。再见时是四年后,她十岁,却要落到个罪臣之女的境地。其实自己与她不过是两面之缘,就算曾有着婚配的可能,可也没再多瓜葛。只是不知道为何心里却有些记挂,希望能快些到文岑呢?
高马上的秦舒有些不解,但也作罢了。他一路随粮车而行,只期望这能一路平安,无惊无险吧。
圣旨到的那一天,齐家上下的人都到了外院。本是繁荣的一大家如今只剩下了半院的人。男丁逃不过,下人跑了大半,二房又一次大清整如今只剩下寥寥无几的三个男子与一个嫡女,大房三房的人面色惨白,只跪着,都面露惊色,不敢言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监军齐重滥用职权,不纳谏言,擅自发兵八千不待报,损我大晏一将未屠一人。令削其伯位,抄没家产,三族之内皆削籍为民。男投于边裔为兵卒,其期六年,众生不得入仕;十岁之下妇孺者,不以留住之法通融,皆流一千里,役一年,三年为期。当日即行,钦此~”那悠长又干扁的声音从手执圣旨的老监口中发出,接旨的是双手发颤的齐肃,他没想到,这天还是来了,齐家的灭亡他还是未能躲过。
“凭什么,老二闯的货凭什么我们要一起罚!?”嘶吼出来的是大夫人,她一双眼似尖刀却是惶恐不安,她大叫着看着那老监老神在在地站在那里冲她轻轻一笑,一手向着背后的府兵招了招手,一句话没说便见那兵士蜂拥而入,抄家的抄家,抓人的抓人。
帝王亲下的罪果然来的快,看着来的是府兵,齐茉的心里咯噔一下,竟是以府兵为专使,眼已看向了前方的齐孟德。桓哥儿此时被她紧紧地抓在身旁,齐府的前院一时便热闹非凡,尖叫声哭喊声充斥了整个院落,然而桓哥儿却没有哭,他瑟瑟地紧紧贴在齐茉的身旁,手抓着齐茉的衣服一句话没说。
“如今边关战事吃紧,正是用兵之际,巧明日便是陕州府兵前往胡州的日子,圣上有意,让齐家男丁前往胡州也算是为罪过的故永平伯赎罪吧。”那老公公神神叨叨地捏了捏指甲,只一笑,便坐在了府兵搬来的椅上看着人往外搬东西,悠哉地哼起了调子合上了眼。
此时木枷已被人戴在了齐氏的男人们身上,大夫人哭着晕了过去,四周一片混乱,只卫氏此时坐在三少爷的身旁默默地擦泪,而齐茉也来到了齐孟德的身边,手紧紧地抓住了二哥的手腕。
“二哥……”声音有些嘶哑,桓哥儿此时仍瑟瑟发抖地站在齐茉身边。看着齐孟德依旧温柔的眼,久久没有说出话。
“六姑娘。”花开和月弯此时在齐茉的身旁,月弯看着二少爷的脸,泪也顺着脸颊无声地留了下去,花开则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听着肆起的尖叫吵闹,将眼合上。
“二哥。”吸了一口气,齐茉将堵在喉咙的气顺了下去。
“要回来。”
三个字用了一刻,一刻不久,却足以看到那府兵长矛而来,已逼着人向外去了。
“好。”一个应诺,只一个字。没说回哪里,没说哪儿见,没说时间地点,只是应诺了妹妹,会看好命,会活下来,会再出现,会再相见。
大哭的声音从月弯的口里发出,随着齐孟德带走,她终是没忍住。她弯着腰跪在了地上,背脊在发抖,双手捂在脸上不敢去看那远去的身影;充军,那是有去无回的可能,只那个身影远远离去便不知是否还有再见的可能。她知道二少爷,一个从不习武的文生,上战场?那与死刑有何分别?
呜咽之声不停,不久之后,一只小手在她的肩上重重地拍了拍,她抬起头,是六姑娘平静的脸。
“月弯,我们也要走了。”没再有哭腔,没有锦裳,一袭细棉的布衣披了件棉袍,脚上是昨夜纳的厚底布靴;没有朱钗,只是一根银簪挽起的乌丝。同样是十岁,明明眼角也红了,她却是那么镇定。
月弯擦了擦脸上的泪站起了身,四周看了看,一片哭喊的夫人姬妾还有傻愣的丫鬟。齐茉伸手递到月弯的面前,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一起走吗?”
她的脸色是严肃的,她的身边站着花开拉着桓哥儿的手,她的身后是二房唯一留下的妾室卫氏,她的手在自己面前,指尖冻得苍白。月弯的鼻子又酸了酸,麦色的手颤抖地放在了那只细嫩的手上。
“好,我会保护你们的。”这个年岁不大的小女孩莞尔一笑,轻轻将她抓到了身边:“以后不要叫我六姑娘了,我们现在都是庶民了,日后你们叫我渺幽可好。”
“不,六姑娘还是六姑娘。”一旁的花开已开口抢了话:“六姑娘放心,以后我们会保护你。”
“好啊,我们互相护着。走吧。”轻松的话语,齐茉已抓起了月弯和桓哥儿的手快步走到了那老监的身前:“公公,我们准备好了。”
老监的眼微微睁开,上下打量了下眼前的女孩,青丝冠发,简单朴素。他挑了挑眉,略哑的嗓子尖声向一旁的府兵喊道:“来人啊,带去门外候着吧。”
一个士兵走上前来,给几人戴上了脚镣,往卫氏脖颈处上了木枷,便将她们推到了门外等候。此时的齐府门外围满了观看的群众,足足是将整个街道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大多的人都伸着脖子往里面瞧,看着一件件被官兵取出去的物件啧啧做声。
“咦,那就是那个父亲一去便不容继母,一回来就将姬妾后母都赶出门的齐氏六姑娘啊。”一个尖锐的声音在齐茉走出府门时在人群之中乍起,一时间,齐茉便看到了四周的人眼神都诡异地看向她,一时间鄙夷的也有;怀疑的也有,竟是里里外外将她看得有点囧。
“啧啧啧,这就是这种刻薄之人的下场。”有人的声音闷闷地在人群之中作响。
“什么嘛,一个小姑娘就这样算计,活该成现在这样。”
齐茉愣了一愣抚了抚额,父亲的罪名其实也只有齐家的人知道,这文岑之中并未传开,所以百姓们也是今日见圣旨落下才知如此。齐茉倒是有点纳闷这外面究竟将她说成了什么样。
“姑娘……”月弯有些气恼地瞪着那些不明所以的百姓,转过头来安抚地看着齐茉时却见齐茉脸上憋着笑,不似伤心的模样。
“没什么,你说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咋就被传成这样了。”说着齐茉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去抚了抚桓哥儿的脑袋也没去管那些闲言碎语。
“桓哥儿冷吗?”看着弟弟仍旧颤颤巍巍地站在身边,她便伸手将他抱了抱,将他的衣服紧了紧,又脱下了自己的棉袍披在了他身上。
“桓……桓哥儿……怕。”齐孟桓说着眼角微微发红,将头扎进了齐茉的怀里。
“桓哥儿很勇敢,方才婶婶伯母都哭了桓哥儿也没哭,桓哥儿很勇敢。”齐茉拍着弟弟的背轻声地安抚着他:“桓哥儿啊可不能怕,想要骑大马怎么能这会儿就怕了呢?能骑大马的人啊那都要勇敢的,不管有多少困难都不能缩着蜷着,不然啊,马儿都不愿意让你骑了。”
“桓……桓哥儿不怕。”齐孟桓抬起头吸溜了下鼻涕,将眼里的泪收了回去。他转头看了看外面许多人投来不同的眼神与他们一张一合的嘴,他看了看身边的许多大人眼里都凶神恶煞,手里都拿着长矛。他回过头看了看姐姐,姐姐仍旧是微笑地看着他:“不怕,桓哥儿不怕。”
“好,我们桓哥儿是个勇敢的孩子。”只几个字,一个灿烂的笑容。院里的女眷已被府兵套上了脚镣推了出来。
“走!”老监的大手一挥,齐茉站起了身,她紧紧地牵着桓哥儿的手慢慢地走去了队伍的前面,在众人的指点之下,在府兵的包尾中向着夕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