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意料之中地在四日后打响了,即便人人都觉着前线在边城,可四日后谁也没想到真正兵临城下的会是落马县。
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的近一万突厥铁骑,在夜色朦胧之时,浩荡的马蹄声便惊醒了守在城墙上的府兵。擂鼓轰鸣,还流连在昨夜美色中的谭都督光着脊梁就从床上摔了下来,踉跄地穿上衣服飞奔出了房门,子夜之时,本是宁静的城一瞬被厮杀声惊醒。这方阵势还未排除,突厥已扛着巨大的木桩一声一声地击打着城门,震下石壁万层灰。
“不好啦!突厥兵来啦!”不只是谁的一声嚎传入了院门里,纷纷乱乱的奔跑声在门外路过。尖叫,恐慌,一时间充斥着整个落马县,然仍在高枕而棉的是石榻上被吵得翻了个身的女子。
“姑娘,不好啦,突厥兵攻城了,巡逻的兵士都去支援了,咱们该怎么办!”月弯飞快地跑到齐茉的门前,推门就进来,双手抓着齐茉的衣袖就要将她往下拽。
“门口守卫的兵士呢?”齐茉只睁开了一只眼看了看火光肆起的门外。
“还在,拦着人呢。大伙儿都要出去,门外的那几府兵怕是也拦不住,咱们,咱们逃吧!”
“不,告诉姨娘和花开,闭上门,蒙上被,继续睡。”说完,齐茉拍了拍月弯紧张得哆嗦的手:“放心,继续睡。”
“姑……姑娘,这可是突厥……”
“听我的吧。”齐茉没再多说话,翻身背对着月弯,就像是四周的喧杂之声只是唱戏,明明是那么纷乱到她耳里却是静瑟的安宁。姑娘,这是要送死么?月弯愣了愣,瘫坐在石炕边。卫氏也带着桓哥儿和花开来到,因着府兵都出去增援,此时的劳役院内只有门口的四人持戟拦着要往外冲的人。
“姑娘。”卫氏入门看了看地上的月弯,又看了看榻上的齐茉。她的话语没有月弯方才的焦急,只如平常,怀里抱着的桓哥儿正咧着嘴看着不远外的那群蜂拥而出的人乐。
“没事儿,放心吧。”齐茉背对着众人,只简单地说了这么句话。她知道,她可以提供情报,可以将得到的讯息分析挑选后将最有用的部分告诉某个人,可是若是论到如何领军抗敌,如何布阵,那便是她无法出手的了。
麦舒文曾是她最相信的人之一,不只因为他有好的工作能力,也因为他善得应变。或许因为有着相似的一张脸,齐茉觉得她能够相信秦舒;并且为今之计也只能相信他,相信他能够想到了应对之策,相信今夜,她们能有惊无险地活下去。
“好。”卫氏见炕上的女孩儿似是无事般没有挪动,她便将桓哥儿往炕上轻轻放下,褪去布履,坐上炕:“无论今夜如何,咱们二房的人都在这儿了。若是生,同生;若是死,共死。”说罢,她便倚在门墙上,桓哥儿被她抱在怀中,饶是门外能听到隐隐厮杀的喊声,地面能感觉到铁骑蹋动的微震,这都是从前没有感受过的。
活了这么多年,从前怎会想到过自己出身名门深闺,此时却会坐在这烧暖的石炕上,甘草为褥,粗布过身?卫氏的眸子静静垂着,看不到她眼中的灵动。只是不知过了多久,她清净的声音在一片的喊声中静静地提起,低声清唱着绕梁的曲调:“边城寒早。恣骄虏、远牧甘泉丰草。铁马嘶风,毡裘凌雪,坐使一方云扰……”
词是激昂的词,曲却缓缓平行,只到此处,戛然而止。
“姨娘为何不继续?”齐茉翻身抬起头,看着卫氏垂眸微笑的脸,心中能念到这词的之后。
“下不去了,此情此景,却不知下去的方向。有心有力,却无人知晓。”说罢,一声叹息。卫氏向齐茉招了招手:“来,到我怀里来。咱们一同在这儿等,一同等破晓。”
桓哥儿在卫氏的怀中正好奇地等着姨娘往下唱。然他稚嫩的嗓中也轻轻地哼着方才姨娘唱的词遥,只是断断续续,调也不准,只似是哼哼唧唧,听不出个音。
齐茉慢慢挪到卫氏身边,倚在她身侧,贴在她的胸口能听到平稳的心跳。卫氏身子单薄,身上却有着暖意,此时被她揽着,齐茉只觉得很安全,合上眼,耳也不再去听到那仍旧嘶喊的纷乱。
“姨娘,我想听南边的故事。”她开口轻声道。
“南边啊……我从前也是庶女,自小没有多少出门的时候,我记得……”卫氏的声音带着让人安心的静瑟,轻声地给齐茉和桓哥儿说着她儿时的一些见闻。屋中是与世隔绝的宁静,就连月弯的心也静了下来,细细地听着卫姨娘说着南边的故事。
不知何时,咚咚的奔跑声接近,将头探进来的是凌不二。自从那日与齐茉谈了话后她便少有了前些日子的生气,脸上多了些浑浑噩噩的沮丧。齐茉知道,让一个人做决定,想清楚,这是需要时间的,所以她没有逼问她是否要与自己站在一边,只是偶尔看到凌不二在院中独自发愣的样子,心中便有一丝惋惜。
此时的凌不二头发还凌乱,看着这一屋的人竟还没走,反倒心平气和地讲着故事,自己也觉得怪。但只询问了两声,知道她们不走,便也在房里找了个地方席地坐下,避着外面的吵杂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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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督府衙内,此时灯火通明。门口时来来回回奔跑传递军情的府兵,夜半偷袭,这些天谭都督也未有明确的不熟,此时的落马县北已乱作了一锅粥。
突厥袭来的是北门,他们未有较好的攻城器械,只以木桩撞门,而云梯也未架起,弓弩飞射,城墙之上的府兵已躺下了小半,而剩下的有的还从营里跑出来戴盔穿甲,有的在城墙上以羽箭想着城下盲目地射击着。
一批又一批的射手前赴后继,城墙之下的城门挡着一团的人死守着城门,而不过多时,便已出现了抛石机等攻城的器械,迅速地加大了攻势。
府衙内,谭都督正坐在高椅上颤颤发抖,他的手三番两次地想去揭开那茶盖,然却始终拿不住,只得将手收回,看着堂下来报军情的军士问道:“边……边城那边攻陷了?为何一点……一点消息也没有。”
五万的精兵是在前日从他眼前过去的,他明明是看到的,突厥三万在边城之前,若是不突破边城,此时怎么就到落马来了!?而且还一点风声也没收到。桌上的砚台被他气得一手砸在了地上,碎成了几半,他压抑着自己的害怕继续令道:“再探!”
“报!”远远传来斥候的报声,这方人才走,那方又来了人:“报都督,突厥已以抛石机攻城墙,目测突厥有一万兵士。我军已损五火弓手,如今该怎么办!”
“你,你,你……去令下所有骑兵上马,守在城门口,待城门破,迅速攻下!”
一万!这个数字传到谭都督的耳里,直到那传令的兵士飞奔而去,他腿顿时一软摊在椅上,一万,落马县加上前几日留下的府兵只有六千,这是要以少敌多啊。谭都督调来落马只五年,这五年边关都是风调雨顺,他哪里经历过战事?
先前也是想着万事有文安候带着五万精兵守于前,自己这方,只要挡挡散骑,其他事情便无需理会,这会儿……当真是两眼一抹黑了。他想不通啊,只四日,突厥就攻到了落马城下,那那五万精兵难道都末了吗?他愣愣地坐在椅上,全然听不到身旁的长史在说着什么,只是两眼放空,一时只觉头晕目眩,耳鸣目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