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看着秦梦时,屋里静瑟无声。下人都被遣了出去,偌大的屋室里只有林氏与秦梦二人。
“梦儿,来,坐下。”林氏指了指自己身边的那处位置,示意秦梦过去。秦梦的脚上就像是上了铅,她的面色沉重,心中更是沉得难受。
“梦儿,十多年来,母亲待你如何?”林氏的手轻轻地抚在秦梦的手上,她的眼盯着秦梦的脸。不得不说,平日里倒是没在意过,如今一看,这张脸确实与婵儿有八分相似。虽仔细端详也是能分辨,可只这眉眼,相貌,若是不仔细看,说她是婵儿也不难相信。
“母亲……待梦儿好。”秦梦的眼帘垂着,眼看着那只静静停留在自己手上的手。那肤色白皙,比自己的这双手还要细腻;林氏的问话,她除了这样答还能如何?痛斥她么?说不好么?秦梦在心里冷笑,而空气又一次宁静无声,她抬眼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眼睛。
“梦儿,你知道你二姐要入宫的事情吧。”林氏深吸了口气,将语调化得一度的平静:“你二姐的性子,你知道。毛躁,太过自以为是,上不了大台面。而皇城,那个地方,若是你二姐进去了,恐怕,时日就不长了。”
话说到这里,林氏的面上露出了几分愁容,而眼有意无意地瞥了下秦梦,秦梦只感觉到自己的心咯噔一声沉入了谷底。林氏的后半句话,她根本没法听到,只是看着那口形,她的眼便瞪得浑圆,觉得身子很沉,想要向后倒下却又不能,只努力地撑着,撑着自己不会失态。
“母亲想让你,替你二姐姐入宫。”林氏的话语在此一顿,对面的秦梦深吸了口气,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母亲,这可是圣上要姐姐入宫的,圣上点了名要姐姐,您要如何替?”
“这个你不用担心,你与婵儿生得相似。自小也没什么人见过你,只要你愿意,从今日起,你便是文安候府的嫡次女秦婵,没有人可以说你不是。包括婵儿。”林氏的话说的越发顺了,她的手抓起秦梦的那双凉得冰冷的小手,轻轻拍了两下:“你自小便乖巧聪慧,母亲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以你的不骄不躁,母亲相信,若是你在宫里,必然能比你二姐,过得好。你……意下如何?”
林氏的面上挂上了笑,微笑着静静地盯着秦梦看。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盯着秦梦看,可不同于方才,亦不同于从前那个柔弱的秦梦。这次秦梦的眼没有避开,只直勾勾地看着她,面无血色。不知这沉默了多久,秦梦的脸上浮出了淡淡的苦笑,语带不屑地反问道:“母亲,我还有的选择么?”
“孩子,这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你二姐,更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文安候府,为了秦氏。”
“所以为了秦氏,我就要抛弃我的名字,百年之后,无论我活得是好是坏,我的功与过都是属于秦婵的是么?”秦梦苦苦地一笑,抽出了自己的手:“母亲,我能选择么?”
“不能。”林氏的笑脸收了起来,眼里只有不在意的冷:“你若是愿意替婵儿入宫,并且规规矩矩地活着,我能保你姨娘日后的生活无忧。”撇过了头,林氏也不想再与秦梦废话,伸手端起了茶盏,慢慢撇着茶:“你该知道,你的身份。”
身份?秦梦的嘴角扬起,不知为何只觉着满是讽刺。应了,她从此是秦梦;不应,得罪了嫡母的庶女,是什么下场?秦梦的眼静静地合上,再睁开时,没有了讥讽,没有了不安,剩下的是平静与无谓,似是看着一场戏,可戏台上的人却是自己。
“是,我知道,所以,我会去。”秦梦说着,侧回了身,不再去看林氏的嘴脸:“可我也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既然二姐会与我换过身份,那么她便会以我之名活下去。我只有一个要求,我无心去管她日后婚嫁如何,可只有一个人,她绝不能嫁。”
“谁?”
“李国公的世子,李易。”再说出这个名字时,秦梦的心中似是穿过了千把刀刃,言语也生硬地几近是让子一个个蹦出来的。她转眼去看林氏时,眼神甚至内里带着些胁迫,生冷地看着林氏的眼,看得她的眉蹙起,气息也变得短促了些。
“我只这一个要求,您若是答应,我就替了二姐,在宫内循规蹈矩,不为文安候府带来任何麻烦。可若您不答应,我也有的拒绝。”说着,她转过头不再去看林氏,口却未停:“我希望母亲能明白,现在是谁在求谁;您不必用我姨娘说事,若是您待我姨娘不好,我也不在乎整个文安候府为我陪葬。”
听到此话,林氏打了个激灵,她的眼瞪大了看着眼前那个娇小的背影,想要拍桌大怒,可手到了桌边却没拍下去。她的怒火在心中翻涌,心里想着这个小蹄子怎么敢如此对自己说话,然而理智告诉她不能翻脸,不能翻脸。就如她说的,现在求人的是自己,自己没有说的权力。
“行行行,我应承你。况且李国公世子那般的身份,以一个庶女也万万是嫁不过去的。”话到最后,她也不忘酸上两句,看着那个背影颤了一下,心里好受了些。
“望母亲记住您的承诺。”秦梦站起了身,屈膝一福就要离去。
“行,你下去吧。去将需要的东西收一收,再六日,宫里就会派人来了。”说着,林氏抿了口茶:“你也记住你今日的允诺。”
“女儿,自当铭记。”秦梦的话一字一句地咬出,她转过身便再没回头。她的泪不在面上,在心里,一滴一滴,一串一串。没有人看得到,也没有人听得到;只是她出来后走路的步伐便越来越快,快得两个婢子都要小跑着跟上她,猜测着夫人究竟对姑娘说了什么却不敢过问。
秦梦的闺阁里,那个被她藏在簪匣中最角落的那个暗格被打开。里面是被叠作了小块的一封封书信,落款的都是同样工整的字迹,同样的落款者,名字叫李易。
一个铜盆,一根蜡烛,一堆满得要溢出的书信被火燃起,渐渐地,一点一点地烧却,化作了灰烬。
李易,对不起,我没有嫁给你的命。一句话被秦梦幽幽地说出,她的眼是干涸的,无光的;她的身子是僵硬的,冰冷的。她的眼前能一幕幕地划过李易与她见过的每一面,她的耳边能响起他对自己说的每一个字。
“梦儿,你等着我,等你哥哥回来,我便上门来提亲。”
“梦儿,你不用怕,我定会让你过得比别人都好,让她们都羡慕你有个这样好的夫君。”
梦儿……
他的一颦一笑都那么的含蓄,却能温暖自己的心。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觉得他只是颗遥远的星辰,是自己自不量力地奢望了。
“今日起,你便不再是秦梦。你是文安候府的二姑娘,秦婵。”
这句话响亮地在她的脑海里炸起,秦梦的身子一抖,脸上满是苦涩。
是啊……她不再是梦儿了,那个说会保护梦儿的人,他再不会保护自己了。那个爱着梦儿的人,他也再不会爱自己了。因为自己不是秦梦了,不再是庶出的三姑娘秦梦了。那些都是属于梦儿的,不再属于自己了。
夜随着时间不断地流逝着,回忆与忧思无法阻止它的离开。日出,日落,天明,黑夜。她想要道与他的话全让虚无的空听了去;提笔,墨不出字;开口,他却不在。
李易,对不起,我等不到你了。
没有嫁娶的大红色,六日后,宫中的宫车来了;一切都是那么的悄无声息,那么的简单。文安候府二姑娘被礼聘入宫了,时间在除夕的前一夜。那天夜里,李易做个很长很长的梦,当他感觉自己听到三姑娘的哭着与他告别,越走越远时,他惊叫了一声起了身,衣衫都已被汗透。
次日,文安候府二姑娘秦婵被赐封为淑妃,其才华美貌得了帝王的亲口赞许,赐得宅邸一座,良田千亩,金银无数,布匹丝帛。那张脂粉修饰的容貌点亮了冬日的沉重,这位新来的人被赐予等同贵妃的优待,独居一宫,入主:烟花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