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这事在此时的麦朵朵听来如同天方夜谭一般。
自己都落入烟花之地，还会有好人家要娶吗？若不是好人家要娶，又怎么可能坐上八抬大轿呢？
想于此，麦朵朵不禁苦笑。
“姐姐不能终日这样自怨自艾，要多多笑才是。”说着，素月将麦朵朵的面纱撩起来看，然后高兴地松了口气，“姐姐脸上的疤痕要好尽了，现下都可以取了面纱了！”
麦朵朵知道她那小肠子里都是些什么，狠狠戳了戳她的脸，“你少给我弄那些不安分的念头。我还没有打算嫁！再说，即便是好了，我也要蒙着这纱，不以真面目示人！”
素月做鬼脸，像是听不见麦朵朵的话似的，兀自地哼起小曲不再说下去。
没多久，轿撵停了下来。
素月先一步跳下去，自己站稳了，再小心扶着麦朵朵从这老把式的轿子上走出。
“姑娘今日可还愿意抚琴？”
麦朵朵闻声回头，这才知道常公子并未归家，而是坐着另一顶轿子护送自己至此。
他且如此善良，麦朵朵自然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理由，于是顺势点点头，然后转身进入沁梨坊。
这还是麦朵朵第一次正式从正门口回沁梨坊，上一回来是因为要扶起罚跪的素月，压根没有注意到旁的，这次仔细看来，正门竟然还颇有些艺术气息的样子，不知者兴许会以为这真是什么高雅乐坊吧。
一袭桃色衣裳的麦朵朵刚出现时，就吸引了门里的一众红倌和花客。红倌的眼光自然是半羡慕一半妒恨，花客则暗中惊叹：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云央姑娘！
常公子紧跟她身后，可因其书生模样太过文弱，无力斩退那些穷追在麦朵朵身上的贪婪目光。
“姑娘，不如让我走前边吧。”快步追上的常公子语气里是恳求，可行动上却已经直接去做了。
麦朵朵知其是好意，便不做声跟在他背后走。
“诶哟！常公子真是厉害啊，可替我们将云央寻回来了！”绿鹂挥着手绢拦着二人的去路，那赔着笑的脸恶心得麦朵朵反胃。
而常公子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洞穿了麦朵朵的不满，即刻塞了一块沉沉的金子到绿鹂手上，绿鹂这才咯咯笑着放行。
回了落葵阁里，麦朵朵这才发现那小厮手上竟然拎着两个小酒坛，不由得暗暗猜想这常公子可能遇上什么闹心事儿，所以才想来这里听听歌，喝喝酒，以解心中愁怨吧。
不过旁的也管不着，麦朵朵收回目光，正欲去弹琴，却听见常公子轻轻唤她。
“这是家中亲戚从岭南捎来的青梅酒，云央姑娘试试？”
小杯里的酒明晃晃地反射着房中四处的灯光，麦朵朵望着那酒有些发怵。
还没等麦朵朵表态，常公子便仰头将杯中酒一口气倒进喉咙里。看似干脆利落，可麦朵朵就不觉得他豪爽，反而总从他身上看出一股阴柔气息。
“公子如此客气，云央就大胆尝尝。”
倒也不是贪新鲜，只是麦朵朵尚且不知道自己现在酒量如何，心下便想着试一试也无妨。
这酒略酸，闻起来也没有浓重刺鼻的酒精味，倒是一股梅子香飘入鼻息，像夏日里透心沁凉的饮料。
“好喝！”麦朵朵赞了一声，那常公子的脸上泛起认同的笑意，却也不看她，就盯着那杯子。
余光里，麦朵朵看见门口一个小小人影晃过，她放下杯子，轻声地征询常公子的意见，“公子，可否让我家丫头进来也试试这酒？”
常公子点了点头，早前跟着她们二人时，他就已然感觉到麦朵朵和素月的感情不一般。他是读书人，一贯都讨厌繁文缛节，可今日却见着一个比他更不守规矩的，竟然让丫头跟主人平起平坐了。这倒也让他欢喜。
“嗯。”
于是麦朵朵乐得不行，赶紧起身去叫素月进来。素月还有些扭捏，可舌尖一触到青梅酒，尝到那酸溜却润喉的滋味，便笑开了颜，也一并将规矩给忘了。
看麦朵朵跟素月关系这么好，常公子也兴致大发，说要赏酒给跟随他来的小厮喝，可是那小厮却百般不肯。
从两人一来一去的言语里，麦朵朵总觉得那小厮对常公子有些看不上眼，可仆人怎么会有嫌主人的资格？
眼见着这常公子即将由高兴转成愤怒，麦朵朵赶紧想着法子圆场。
“兴许他就是怕不胜酒力吧，公子也别勉强。”
“不胜酒力？那是谁在我房里偷着酒来喝？”常公子说罢便重重拂袖，将桌上那空杯挥到地上，木地板上瞬间就炸开了一朵陶瓷花。
“少爷饶命！”小厮发现自己平时的小动作早已被常公子知道，这才有些惊讶，刚才端着的那股劲儿瞬间消失殆尽。
麦朵朵撇过脸偷偷跟素月使眼色，素月瞪着她，示意她千万别多管闲事。
也是，兴许这常公子就是在家呆着闷，可是又不好发作，特地带自己近身小厮来别处撒气的。再加上她本身就对那小厮的第一印象极其不好，于是麦朵朵就不再绞尽脑汁帮那小厮想着开脱的法子，只顾坐着不说话，权当看戏。
结果摔杯子就是常公子最霸气的行为了，他而后只斥责了那小厮两句，便让他自行回府上讨要家法处置，不再理会。
等小厮走了，麦朵朵才拜托素月帮她扫扫地上的杯子。
“摔了姑娘一个杯子，实在是在下失礼。”
常公子看上去是真心实意道歉，可是麦朵朵实在不觉得一个白瓷杯有什么可惋惜的，于是连连摇头，说没事没事。
“云央姑娘竟如此独特。”常公子忽然称赞了一句，惹得麦朵朵皱眉不解。
“公子过誉了。”麦朵朵只道是古人思维跳跃，她还压根不知道他这么表扬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这茶壶与杯原是配好的，缺一便不齐，若要补，也难寻到一模一样的，姑娘却如此大度不介怀，令在下刮目相看。”常公子看出了麦朵朵的疑惑，徐徐解释了自己赞许之因。
这样啊……其实我是不知道……
麦朵朵不好意思地笑笑，“杯子没了，顶多是茶具不齐，但总不能让公子憋着气吧，那要是憋出病来了，那跟我还有撇不清的关系呢，那损失才大！”
常公子的眼中又燃新光，麦朵朵有些招架不住了，她这次完全预知他的表扬。
“你别表扬我，我耳根子软，听多了好话会生病。”麦朵朵赶紧制止，“而且你也别姑娘姑娘地叫我了，叫云央就好。”
常公子笑而不语，只是笑得比头先更灿烂了些。他越是这样笑，越让麦朵朵觉得他身上阴柔之气深重，虽说如此，却别有一番韵味，给人感觉像是少了男人身上的汗臭，换成了女性才有的细腻芬芳。
“那你也莫唤我公子，在下字烨哲。”
常烨哲浅笑，那笑却让麦朵朵无故生妒——或许有些女人都没有这样精致至美的笑颜吧。
得知了对方的姓名，又终于见他真诚一笑，麦朵朵觉得这常烨哲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便闲话问起他的家庭背景一类。
“云央虽然眼拙，但也能知道你必定出身不凡，敢问是做什么的呢？”
“在下不才，不过是一个落第书生，让你见笑了。”看常烨哲的表情，他倒不像在说话，那种灰心的眼神不是过谦之态就能做出来的。
“原来是读书人。”
麦朵朵没想到自己开口第一个问题就触及别人的短处，说起来还真是被自己好奇的性格阴了一把。好在对方不太介怀，反倒是接着说下去了。
“自幼，家父就督促我读书，我也一直按照父亲的要求诵读诗书，从未懈怠，每逢科举，我更是尽心尽力，然——”常烨哲顿了顿，“屡屡落第。”
古代有科举，现代有高考，原来一切都没有变。麦朵朵暗想便笑了。
“云央也要笑我吗？”常烨哲的眼神中有些落寞，可脸上挂着笑容。
那笑容让麦朵朵只想到凄美一词，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一个男人看似过分，但麦朵朵仍然觉得无比贴切。
“不是笑你。”怕常烨哲多思，麦朵朵连忙解释，“我只是笑这世间事。每个人都朝那个大的目标奔去，好像奔到那里就会找到幸福，但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过了这重山，还有下重山，山外仍有山。”
麦朵朵又端起青梅酒轻抿一口，“可是转过头，与那些人所奔跑的方向背道而驰，也许会发现，世间不止有山，也有广袤无垠的海洋，不是只有征服了山峰才叫胜利，海上也还有新大陆呢。”
说起来，麦朵朵也不确信古代人到底知不知道大陆是什么意思，她也懒得去想，从前学历史的时候她就背得要生要死，即便现在掉进了历史里，她也没有打算恶补什么。
是是非非那么多人事，谁能说得清，写得完。即便留下来的，也不一定值得尽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