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初雪的一天早晨,子游是被冷醒的。
睡意驱不走寒冷。
子游已经卧床三日,像是与世隔绝一般,不知外面的境况。
子游倦倦起身,用棍子撬了撬火盆里早已燃尽的白色的灰。
在微光里,白色的细尘在光束里翻滚,子游呆呆看着,慢慢忍不住咳出声,才回了神。
子游轻轻推开窗子,一阵冷风夹杂着细雪扑面袭来。
“下雪了。”子游喃喃说道。
孤山的庭院一眨眼之间成了白色。
此时的疲倦让她有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躲藏逃命的境况。
自由的喜悦在长长的为躲藏而奔波的尘路里颠尽了,剩下的只有疲惫和伤口的疼痛。
她撑起伞走进庭院。
撑伞的手在风里渐渐冰凉。
子游微微抬头,看到伞的一角和灰尘一般的雪,忽然皱起眉头。
她站了很久,小心翼翼地走出庭院,走下孤山,来到山脚水边。
浓密的细雪在风里转着弯掉入到湖水中,不见踪影。
子游穿着白衣撑着白伞在白色的天地间将自己隐没。
雪渐渐停了下来。
一种无法抑制的心跳,让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对岸相隔不远的亭子中,有一点的人影。
子游认出了心中早已谙知的却看不清的人影。
她正欲挥手,却见亭子外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子游的手一直也没有动过。
陈净墨与那人站了许久。
子游不知是否该向前走去。
纤细的肩头微颤,白皙如冰的手突起筋络。
她微微眯起眼用力地看着对岸,看到陈净墨身后闪过一道白光和漆黑的刀影。
子游不知所措地喊出声。
陈净墨身后的人影倒了下去。
子游茫然地看向周围,却见不远处停着一只小船,船头立着身穿青衣的人蹲下身用一样的白伞遮住身体,缓缓向自己的方向驶来。
周围无处可躲。
子游无奈,收伞静声潜入湖水中。
湖水冰冷刺骨,一切变得死寂。
子游渐渐没有了知觉。
长发在水里柔软地飘荡,渐渐盖住又离开子游的视线。
船底缓缓滑过,停下,又离开。
子游缓缓滑入黑暗,只看到一丝的亮光。
她像空中的细尘,一点点地下坠。
子游竟想到陈净墨的一只手,静在面前。
她用尽全力伸出只有一丝知觉的手握住。那力气,将她的意识也拉了回来。
子游立即游向与小船相反的方向,在孤山的另一面,悄悄浮出水面。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向岸边,昏倒过去。
八十一
那只小船滑过很远,才渐渐停下靠岸。
子青走下船,撑起白伞,站在岸边,望着湖面,喃喃说道:“那声音到底是哪里传来的?”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恐之色。
八十二
积雪在干净的阳光下渐渐消融。
天色湛蓝澄澈,杭州城里变得热闹。
街道上小贩蒸笼里翻出白汽,车轮发出辘辘声,叫卖声,交织在一起,有种亲切的喜悦之感。
酒楼客商,络绎不绝。
在所有的热闹里,总有一处依旧平静如常。
子游的房间在酒楼的后院,隔开了外界的喜悦和纷扰。
陈净墨站在窗前,身边的茶早已冰凉。
他吞了一口凉茶,忽觉一阵苦涩,倒是让他清醒了许多。
陈净墨随后向后山走去。
山中郁郁葱葱,透出寒意。
好在日光灿烂,树影参差间光点闪闪烁烁,泥土的芳香沁透心脾。
山路崎岖,有一溪泉流下。行至山腰处,忽现一间草屋。两峰之间,有一温泉。
之前陈净墨是与子游去了扬州的一座后山,与眼前的景象十分相似。
这一画面,陈净墨感觉十分眼熟。而此时,他静静立着,脑中闪现了不少往事。
他清晰地记得,子游在水中幽怨的眼神,和湿透了的衣裳。想起此前在死去的李大人山中茅屋里的画,正是这样的画面。又想起李大人与子妍的事,不禁叹息。
陈净墨快要陷入回忆不能自拔时,易安从草屋里走出。
“净墨,你在那做什么?”易安叫道。
陈净墨回过神来,走上前去。
“你怎么知道这样的藏身之处?”易安与陈净墨刚进门便问道。
“是之前子游叫子青藏身的地方。你现在不便,我才想起的。”陈净墨喝了口水说道。
“子青?是谁?”易安疑惑道。
陈净墨才忽觉与易安当真是许久不见了。
“子青是与子游一样身份的人,她救过我。只是子游离开后,再也没有见过。”陈净墨缓缓说道。
易安不明陈净墨的经历,只觉十分复杂,也不再多问。
“你是不能回到酒楼了,这段时间就在这里住着。我想酒楼不会一直在赵大人手里。东厂不会放着一块肥肉却叫别人夺取,必定会要回酒楼。我现在久离官场,不知朝中之事。依照现在的情形,东厂必是遇到什么大事,才不会如以前一般张扬。但这只是一时。你是逃犯,我也得小心保命,即便不是我杀了那个人,他背后的人也会这样认为。”陈净墨皱起眉头。
“那子游呢?你不见她了?”易安问道。
陈净墨迟疑片刻,忽听见屋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十分熟悉,却想不出是谁。
陈净墨转头看向门口。
子青盈盈走来,直至走进屋里,陈净墨才看清她的面容。
与之前不同的是,她的眼中原本冷漠的神情变得充满欲望,衣裳也更为华丽。
“子青?”陈净墨道。
“陈净墨,好久不见。”子青微微笑道。
陈净墨不知她是否听到自己刚才的话,心中慌乱,但依然微笑起身,走向子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