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一天前。
清晨。
街道上冷冷清清,在这鲜亮的春日下透出一种可怕的宁静。
不时有骑马的士兵呼啸而过,这唯一的声响,似是在山洞里的回声,在杭州城回转荡漾,是危险的警告。
人们闭门不出,船只紧紧靠在岸边。
码头上站满了官兵,远处看去,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子游的船也靠在岸边,与那些船一样,看不出不同之处。
清澈的日光穿过窗边的缝隙射了进来,异常的美幻。
子游小心从窗缝里探出的手在阳光的照射下美如叹息,发出幽幽的光。
细缝被拉开,阳光蹿了进来,照在子游的半面脸上,苍白耀眼的美丽。
她悠悠地转动眼睛,严肃冷静地打量着外面,露出疑惑和不解。
但她只能忍着让外面的事物变得陌生而令人恐惧,她不能出了船。
这些时日在飘荡里水里船里等待里熬过。杭云虽是与她在一起,但早出晚归,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他只道是探情况。
今天,她已经做好了等待一天的准备。
其实,她不是等待杭云的归来。她已经熬过一个漫漫长夜,杭云就在旁边静静熟睡。她确认自己不是在等待杭云,那是在等待什么呢?她又被这个问题搅乱心绪。
如今,白日黑夜对她来说是不同的。
夜晚的无处可去是睡眠的时机,她的内心可以静如暗流。而白日里的无处可去却真是一种无奈的折磨,阳光下湖面的粼粼波光撩动着不安的内心,烦躁异常。
船突然微微震动,子游恢复了警觉,紧紧盯着门。
杭云走了进来,看到子游的表情,笑了笑,“是我,不必惊慌。”说完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干粮,又道:“你怎么又不吃东西?”
“你怎么回来了,我见外面突然有这么多官兵,出什么事了?”子游不理会杭云的问题问道。
这时,杭云忽然严肃地坐在子游身边,说道:“子游,我们不能再待在杭州了。厂公已被处死,东厂已倒,现在外面到处抓人。”
子游一怔,这是她没有想到过的。
东厂已倒,可自己仍甩不开这个包袱,难道要纠缠一生?
杭云细察着子游的反应,又道:“若是我们能逃出杭州,就不会有人认出我们。可是仅凭我们是逃不出去的。”
子游听不懂杭云的意思,疑惑地望着他。
“我的意思是,你去找陈净墨帮忙,或许有办法。我打听不到他的消息。”杭云缓缓说道。
子游忽然无奈一笑,道:“你不怕我不走了?”
杭云只是嘲弄一笑,“你不会的,像你这样的人,是会顾及自己的,尽管是陈净墨,也一样。”
子游恨这个自以为是的人,但笑着回答:“好,我去找他。不过要等到晚上。”
九十一
这已经是第二个夜晚了。
子游站在亭子里,心乱如麻。
他们的船停靠在旁边,杭云躲在船里,望着子游。
夜色朦胧,细雨飘荡。
子游被雨沾湿了衣裳,显露出纤细的身形,微弱的烛光下,楚楚动人。
杭云不由得想起从前。
残酷的训练早已荡空了所有情绪。
杭云盛着打败了所有对手的信心走向最后一个对手,子游。
那时的子游仍是少女的有着执意的稚嫩面容。杭云带着嘲弄的意味朝子游不屑一笑,子游却并不理会,这激怒了杭云。
杭云毫不怜惜地攻了过去,狠狠地挥动着致命的招式。
这长长的交手时间让杭云更加愤怒。
终于,子游被逼得无路可退,最后的一剑在视线里逼了过来,无处躲闪。
这虽是比试,但也是生死之战。
留下的继续,留不住的死去。
最后一刻,她诡异一笑,不再躲闪,而是脱光了衣裳。
杭云怔住迟疑间,剑被子游打落在地。
子游不再看他一眼,而是迅速穿上衣服,得意地走开。
杭云怔在原地,心神乱荡。
虽然东厂留了命,但杭云的愤怒也留了下来。
杭云拉回思绪,看着眼前的子游,皱起眉头。
子游全然不知杭云脑中的画面,痴痴地望着灯光外的黑暗。
这是她第一次与陈净墨谈话的地方,子游忽然想到。
原来冥冥之中,她等待的是他。
而大雪三日,陈净墨却是在等她。
她的赌都赌在陈净墨身上。上一次的失败,让她心有余悸。
而这次,她不再用自己的未来做赌注,只是用时间赌他的到来。
他会在时间的侵蚀里把自己淡忘么?
他还会不会在一直等着自己?
她否决地笑。
可又黯然伤神。
她还没有想好见到他该怎么办?她忽然往后退了一步。
自己为什么因为东厂而不去见他?子游忽然心如刀绞,全身颤抖。
子游转身看向船里的杭云,眼中含着泪,想要走过来。
杭云一惊,“你怎么了?”
“我不见,不见他了。”子游的声音颤抖着。
杭云忽然感到很心疼,不说话,看着子游。
子游忽然转头看向湖面,一动不动。
她看到,一只船正向着自己的方向驶来,船头立着两个人影,渐渐明晰。
子游怔住。
亭子里的烛光映在两张熟悉的面孔上。
等待,从来都不是打赌,是明了结局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