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上只有一弯窄窄的上弦月,正是行诡秘之事的好时机。
一道纤细的黑影悄然出现在城南悦来客栈的东边墙角,抬头望向三楼一间仍亮着灯的房。白天的时候,凌娇儿已经打听清楚,封云翰就住在三楼的一间上房里,要等到温良搬走了,他才会住进典狱司的内衙。
凌娇儿提气跃身而上,用脚勾住横梁,将整个身子倒挂在屋檐下。她用手指沾了唾沫弄湿窗纸,戳破一个小洞,往里张望。
一灯如豆,昏黄的灯光充满了整间天字一号房。桌前面对面坐了两个人,神情凝重,像是正在商量着事情。其中一人正是封云翰,另一人凌娇儿不认识,但看身姿,应该也是从边关来的。
“大哥,你真的要留在都城,不回边关了?”封云翰的同伴问,语气中透出一丝不解。
“上峰有令,不得不从。”封云翰停顿了一瞬,“何况,我也想留在都城,伺机而动。”
那人一听,越发不解了,“大哥的根基在边关,留在都城虽然官阶升了,但是没了兵权,相当于是明升暗降了。要是皇帝拿捏大哥,大哥岂不是一点退路也没有了吗?”
“你说的没错,可我要是拒绝,便立马落个不遵圣意、拥兵自重的罪名,留下来则可以联络文武百官,以谋后动。你继续留在边关做我的后盾,一旦举事,立时领兵相助。”封云翰道。
他要造反?!凌娇儿被封云翰的话惊住,连忙拿手捂住嘴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谁在外面?”房中传出一声喝问。
话音未落,封云翰已经疾步冲到窗前,飞快地打开了窗子。窗外空无一人,寂静无声,仿佛之前低哑的惊呼声只是他的错觉。
原来,就在封云翰推开窗子的一瞬间,凌娇儿将身子一纵,跃上了屋顶,屏气凝神蹲在瓦片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她听见下方传来关窗的声音,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凌娇儿站起打算离开,突然下方传来声响,随即眼角的眸光瞥到一条人影持剑跃上了屋顶,身形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微愕之后,她很快就意识到封云翰早就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关窗的动作不过是在迷惑她,以回身去拿他的兵器。
说时迟那时快,封云翰的脚尖刚轻轻落在瓦片上,凌娇儿已经纵身而起,向相反的方向跃去,很快就融入深深夜色之中。飞驰之时,她抽空回头看了一下身后,果不其然,封云翰远远地跟在了后面。
虽然月光微弱,但是屋顶上无遮无掩,目标太大。思及这一点,凌娇儿纵身跃下屋顶,寻了漆黑的小巷来走。这都城的大街小巷,她比封云翰熟悉,要甩掉他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等等,她不是来报仇的吗,怎么反而躲着封云翰?凌娇儿猛地停下脚步,略一思忖,再次跃上屋顶,四面一望。只见半里外的一处屋顶上,封云翰正举目四望,寻找着她的踪迹。
待封云翰望向她的这个方向,并确认他已经看到她了,凌娇儿弯唇一笑,调转身子直奔东南方。身后,封云翰紧随而来。
一路“逃”,一路追。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凌娇儿就把封云翰引到了一处荒废的院子。她跳进院子,隐身在暗处,并且快速地拔出了腰间的青锋剑。
很快,封云翰就来到了。他从屋顶跳下后,静立在院子里的开阔处,持剑的右手低垂着,但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攻击敌人。
凌娇儿不禁一凛,他身上的杀气那样重,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哪怕是当年在两军对垒的战场上,他也不曾表露出如此浓重的杀意。她意外听到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打算灭口了。
她决定先发制人,一挺青锋剑从藏身之处飞身而出,剑尖直指封云翰的咽喉。她深知封云翰武功高强兼且为人沉稳,一击若是不中,再难有机会置他于死地。
眼看锋利的剑尖即将刺破封云翰的咽喉,他运力在手,抬起佩剑貌似随意地轻轻一挑,凌娇儿的青锋剑就偏向了一边,从他的颈项旁刺了过去。一击不中,剑势便弱了七分。
没想到不过两年,封云翰的武功精进了许多。凌娇儿心知他已起了杀意,自是不敢大意,收剑之时顺势向他的颈项划去,被他偏头躲开。
躲过剑锋之后,封云翰使出一招“长河落日”逼退凌娇儿,沉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躲在房外偷听?”
今夜凌娇儿特意穿了一身夜行衣,脸上蒙了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不过白天的时候双方交谈过,说不定封云翰会记得她的声音。因此,她故意压低嗓音,“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要是光明正大,怕什么别人偷听!”
“不说是吗?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封云翰言罢,仗剑向凌娇儿攻去,攻势凌厉,每一剑都刺向要害处,每一招都毫不留情。
原本打算杀封云翰报仇雪恨的凌娇儿左右招架,一时间反倒落了守势。几十招下来,凌娇儿这两年从凌坤那里学来的招式已经用尽。恍然之间,她仿佛回到了前世,正在边关的校场上与封云翰切磋武艺。
可是,此时此刻的封云翰抱着的绝对不是一颗切磋武艺的心。恍神之际,一个躲闪不及,凌娇儿的衣袖被锋利的剑气划破,手臂上也被划了一道斜斜的长长的口子。温热的鲜血从伤口流出,染湿了身上的夜行衣。黑暗的夜里,嫣红的血被黑色的夜行衣所掩盖了,一股腥甜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不知不觉中,她使出了前世的一招绝学——鹰击长空,荡开封云翰的佩剑,径直刺向他的心脏。
封云翰倒退几步避开这一招,一下子收了腾腾的杀气,惊讶且疑惑地问道:“雪儿,是你吗?”
意识到自己大意曝露了行藏,凌娇儿毫不迟疑地舞出几朵剑花,趁着封云翰怔忡之际,纵身跃出围墙,钻进漆黑的小巷。
确认已经甩掉封云翰之后,凌娇儿趁着浓浓的夜色回到家中,找来干净的纱布和金创药,自己动手疗伤。
当看到左臂上那道又长又深的伤口时,凌娇儿微怔,心里百感交集,“孟雪啊孟雪,当初毅然跳下悬崖之时,你就应该已经看清他的真面目了,为何到了今时今日,你还对他心存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