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夜幕低垂,初夏的蝉已经不知疲倦地“知了知了”着拉开了嗓子,扰的人心烦意乱,巴不得在人心里结张错综复杂的网,将他们死死携裹。
贺夫人哪里还有心思睡觉,带着自己贴身的丫头老妈妈,迈着散乱的步子,在后花园里乱转,眼里瞧着一片黑洞洞的花园。
心里像被压了厚厚一堵墙,究竟要怎样处置这个冷婠婠?
贺夫人对她,自然是恨得咬牙切齿的,这种事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她不可能容忍任何人做出这等有辱贺家名声的事情,她真真是想叫冷婠婠以死谢罪。
可是,冷婠婠毕竟是皇上赐婚的媳妇,这之间碍着皇上的龙威,冷家的颜面,若是草率处死了,哪怕就是对外称她暴病身亡,恐怕被追究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搪塞过去的。
贺夫人叹了口气,突然,黑暗中的眼睛里,有一道光亮闪过,打好了主意,她拉过芷荷,只用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嘱咐道,“芷荷,你明日就安排个可靠的人,快马去苏州,悄悄请了冷夫人来京城,就说,快到我的生辰了,请冷夫人来家中作客。”
先把冷夫人请到京城来,到时候再告诉她冷婠婠的情况。自家女儿怀着孩子嫁给了贺家嫡长子,难免会叫人猜想冷家会不会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女儿是残花败柳,却还是抱着侥幸心理,让女儿出嫁,叫人触了大霉头,喜当了爹。那时候,冷夫人必然会怕担上欺君之罪,祸及全家,又怕辱没了冷家的名声,绝对是不肯将这件事传出去的,巴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到了那时她再将婠婠严加处置,冷夫人自知理亏,也是不好反驳的。
“夫人,您看,那凉亭里,可是大少爷,”贺夫人身边的另一个妈妈指着湖中的凉亭说着,亭中有三个黑影,一人坐着,另两人拘束地站在一旁伺候着,凉亭的石桌上七七八八倒了好几个酒壶。
贺夫人顺着看了过去,果然是嘲风,她眼中有一点的水光波动,面上有一丝愠怒,张了张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抿住了嘴。她心里确实气,嘲风竟然对这个女子动了如此深的情,这般的自怨自艾。可是,气归气,她知道儿子的伤心,看见儿子这模样,心中难免又是心疼,唉,嘲风还年少,这是他的第一房正妻,用情深也是正常的吧,也许醉两场酒,慢慢就会好起来吧。
“夫人,夜深了,露水重,当心受了风寒,您还是早些歇息吧,”芷荷看夫人面色不好,忙用一只手扶住妇人的胳膊,在旁劝道。
“罢了,随他疯去吧,”贺夫人指了指凉亭的方向,说,“派两个家丁看好大少爷,若是大少爷真的吃醉了,就立马将他送去歇息。”
正准备走了,贺夫人又回身交代,“别送回他本来的房间,在他那边院子里,重新打扫出来一间好房。”
她怕的是,嘲风回了房触景伤情,自甘堕落地变本加厉。
凉亭里,柳玉儿悄声地收拾着散落的酒瓶,阿九在旁皱着眉头,抖着手,跺着脚,踌躇不前,两手不知是不是该放在嘲风的肩上,想拦不敢拦,却又着急地想阻止他再灌下去。
“少爷,您别再喝了,夫人看见,又该生气了,”阿九深吸了一口气,屏息往前走了一步,鼓着勇气,一把夺过了嘲风手中的酒壶,苦口婆心地劝道。
嘲风缓缓抬头,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不慌不忙的伸出手,直接拿过阿九手中的酒壶,呢喃着,“呵呵,夫人……”
说罢,又仰头一灌,嘲风醉眼迷蒙,眼底空洞地仿佛被挖空了一般,发髻已经有些散乱,浑身酒气熏天,红晕已经从脸上蔓延到了脖子上,喉结上下翻动,琼浆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流下。
冷婠婠啊冷婠婠,你真的像娘说的那样不堪吗?
那么新婚夜的那番话,那番趾高气扬叫我离你远些的话,说你我之间只是指婚的话,当真都是发自肺腑?
你不喜欢我,都是因着,你的心里还有另一个人吗?
你竟然宁愿为那个人放弃自己的清白!
那么,我可不可以捧这颗心,换你回心转意,我可以抛弃一切对你好,天算什么,法理又算什么,我只希望他们弹指间全都崩塌。
“少爷,您的衣角都沾湿了,少夫人看见了,都该心疼了,”这声音柔柔弱弱,好似一阵微凉的秋风,吹凉了山涧清流,婉转盈动。
只见柳玉儿颔首低眉,玉手纤纤,轻轻蹙眉,配着一张忧心万分的脸,眼中水灵灵的,真道是柔情似水,拿着一条丝巾就往嘲风身上轻轻擦去。
嘲风虽有些醉了,但头脑还是清楚的,听到“少夫人”三个字,随即就看见柳玉儿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肩膀,他皱着眉厌烦地将柳玉儿的手抛开,却突然触到了那条丝巾,鼻尖下传来一阵熟悉香味,这是婠婠的手绢。
嘲风夺过手绢,呆呆地看着它,又出了神。
柳玉儿在一边阴冷冷地笑了一下,心想,呵,你娘不许你住原来的房间,怕你触景伤情,可这随便偷一条冷婠婠的破手绢给你,你也当个宝似的,真是个蠢货。
她又做出一副目不忍视的为难表情,轻轻叹了口气,又开始,“这是少夫人的手绢,少夫人交给奴婢的,还嘱咐奴婢好好照顾您。”
柳玉儿见嘲风肩膀一抖,眼神一亮,继续作出一副怜悯的样子,踱了步子往柴房的方向望去,添油加醋道,“少夫人和双儿姐姐都被关在柴房里,唉,大少爷,您可能没去过柴房,那儿可真是又黑又潮湿,听说晚上还有蟑螂老鼠呢。”
嘲风脸色一沉,瞪圆了眼睛,一改醉酒的迷蒙模样,手上的手绢,握得更紧了。
夜空沉沉地压下来,坍在人的心坎上,难以呼吸。
柴房里,婠婠和双儿坐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房里偶尔还放出一些老鼠窸窣的声音。
双儿哭了大半日,早已经累得睡熟了。
婠婠仰着脸,从窗口清清散散投进来的月光刚好铺洒在她脸上,显得她苍白的脸上更加的愁云惨淡。
果然,贺嘲风是不会相信自己的。
转念,婠婠不禁又在心里嘲笑起自己来,自己不过是初来嫁进贺家的人,哪里会重要到会让贺嘲风反叛自己母亲的地步呢?
“婠婠!”是嘲风的声音。
“少爷,夫人吩咐过了,您不能进去!”
贺嘲风怒气冲冲地站在柴房外,眼睛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直接踹开守卫的人,“让开!”
随后,婠婠就听到一阵猛烈的砸门声,忙起身扑到了门边,眼里已经要涌出泪水,双手搭在门上,开心得笑了,笑了一阵,又皱起了眉头,满脸凝重,微微摇着头,她担心,嘲风这样闹,恐怕传到夫人那里去。
这时候,双儿也揉着惺忪的睡眼醒了,瞪圆了眼,惊诧地问着,“小姐,这是怎么了?”
婠婠正准备应嘲风的话,却突然听到嘲风在外面喊着,“婠婠,我会待你好的,只要你愿意回心转意,愿意继续留在我身边。”
婠婠心里一沉,重重咬住自己的嘴唇,屈辱的泪水夺眶而出,一下就像被人抽去了筋脉一般,呆了。
待我好?回心转意?也就是说,你一直都只是在表明你的大方,你根本就不曾相信过我!
贺嘲风,原来你和那些人一样,只觉得我脏,觉得我低廉下贱,却从没真的完完全全安信任过我,没有相信过我的清白!
“你走吧!”婠婠噙住眼泪,一字一顿说出这几个字,“我不需要你可怜。”
嘲风刚才还张牙舞爪,一听这话,也泄了气,嚅嚅念着,“婠婠……”
“够了,把大少爷带回房!”不知是谁如此识时务,去请了刚睡下的贺夫人来,夫人一见这场面,火冒三丈,冷婠婠,你真是红颜祸水啊!
“娘……”嘲风还想挣扎。
“绑也给我绑回去,这个女人,我明日再审!”贺夫人怒目圆睁,不容置喙地丢下这么一句话,拂袖而去。
外面又恢复了平静。
婠婠坐在角落里回想着刚才的事情,心里又是一凉,这一闹,恐怕让贺夫人更生气了,看来自己,当真是在劫难逃。
柳玉儿在夜色里回头再看了柴房一眼,心中笑着,贺嘲风,你还不了解你娘吗,你这一闹,害的不是他人,正是千夫所指的冷婠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