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正是下午六点下班的时间,原本空荡荡的大街上突然就涌满了人,却在人群中有一个女人坐在大楼边上偏僻的台阶上。其实苏兰也是刚刚下班,作为佳合姻缘网站的第一红娘,下午组织了几个会员见面,反馈不错,想来又能促成几对。临下班时,之前牵线的两个年轻人来到公司感谢她,送了一堆土特产也送上了他们结婚的喜帖。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连公司里的保洁阿姨都忍不住夸赞苏兰,既年轻又事业有成家庭幸福。苏兰不好意思的摆摆手,谦虚的直道没有。
从来未曾想过回家就看见撕破幸福表象的一幕。相爱近十载的丈夫正和自己一位离过婚的客户翻滚在床上,那女人年岁本就不小,身材未曾保持层层叠叠的肥肉荡漾在自己家的床上,相看近十年也未厌烦的丈夫一瞬间也突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苏兰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像在看一部哑剧一样,她看见床上两个肮脏的人各找衣物蔽体,看见丈夫张嘴像在呼喊什么,似乎想向她跑过来。
苏兰本能回头跑掉,一路奔跑,直到被人潮堵在大楼的角落里。爱情?事业?她哭不出来却想笑,已促人姻缘为职业的自己竟然受不住自己的婚姻,恐怕让同事客户听见都会笑掉大牙。她突然想起看过的一句话“上天给你什么就享受什么吧”。忍不住嘲笑自己:“给我什么?还能有什么比这个更差吗?”
突然身边的人群骚动起来,人们嘈杂的声音像是在喊着“小心”“上面”之类的,苏兰抬起眼睛看到人们惊恐的眼神,继而抬起头,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擦,花瓶!”这是短短三十年人生的最后一句话,而她最后的想法是“老天爷也太爱较真了吧!”。
苏兰是在额头一阵剧痛中醒过来的,她想自己一定还没死,因为刚刚做了一个漫长而且真实的梦,梦里自己一改伶牙俐齿的职业习惯变作了个沉默寡言的小姑娘,以第一人称视角看着小姑娘从小长大变作二八年华却每日发呆的少女,忽然视角一转,那小姑娘站在了自己面前,哪里还有刚刚痴傻的模样?巧笑倩兮盈盈一拜:“我已寻得那丢失的一魂,与父母家人缘分已尽,还望姐姐能替我多加照料。”苏兰本能点点头,少女便笑着转身,一阵青烟,不见了。
刚回忆完梦境,头上疼痛也减轻了些微,又想起了家里的两个始作俑者,正在心酸之时却突然听到身边有人呼唤:“红伶,伶儿。”吵得他无法静下心来,又感到身边有人摇晃着自己,不耐之下挥开摇晃自己的手,开口道:“别晃了,烦不烦?”睁眼却眼前站着一位熟悉的陌生人,说陌生苏兰三十年人生并未交往过这样一号人物,说熟悉竟是刚刚梦中所见之人。
那是一位看起来四十左右的妇人,长发挽起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青色灰色相间的袍子,一张脸满是长久的悲戚和担心,却又显出一股悲伤的慈爱来。苏兰想起那场梦,梦里这妇人便是自己身体苏红伶的生母,也是着苏府的正室夫人。
看着眼前慈爱的妇人不禁想起了自己家里的母亲,尚不知自己离开之后她要怎么样,忍不住喃喃道了声:“娘……”
妇人本来还在自持身份忍住悲伤,听见自己唯一的女儿一声“娘”,再也忍不至悲伤,竟然紧紧搂住苏红伶呜呜咽咽哭泣了起来。苏红伶感受到妇人浑身发抖,伸出手缓缓捋着妇人脊背帮她缓口气。
这时突然又有人说话:“哎呦,这下好了,你们家丫头真是福大命大,没有一点事儿呢!”
苏夫人听见说话,将红伶扶着坐了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不在屋内,正浑身衣服都湿漉漉的被毯子裹着坐在一溪流旁,身边跪着两个十三四岁小男孩,男孩身边各站着一个夫人俱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另外一边站着一个面相威严的中年人,任然满面严肃。苏红伶晃晃脑袋,回忆起梦境,想起了这几个人。跪在地上的男孩儿里面,那个跪坐的笔直用满脸倔强时不时往自己这边瞟一眼,带着一点点内疚的男孩儿是苏红伶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苏青丘。边上站着的满脸尴尬赔笑着的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妇人是苏红伶的二娘,也是苏青丘的生母。
苏青丘边上还跪着一个黝黑皮肤的男孩,这男孩似乎营养很好脸蛋上的肉几乎要侵占完了五官的空间,此刻正歪歪斜斜跪坐着,撇着嘴斜着眼,副不耐烦的样子。边上扶着他的妇人就是刚才开口的,饼一样的大脸,眉眼都很小却透出一股精明劲儿。人都叫她一声“张妈”,带着的小子就是她中年得子的宝贝疙瘩张达。
这几人中唯一威严站着的就是苏红伶的父亲,苏府的老爷,苏洪方。方才张妈那话便是对苏老爷说的,说着就急不可耐扯着自己儿子,不让他再跪下去了。可惜张达营养过剩,一时自己起不来,张妈也扯不动,却是不小心捏疼了他,“啪”的一声,张达拍开自己娘亲的手,嚷嚷着“别拽我,别拽我!疼死了!”说完更是没有了跪模样,坐在地上谁也不看,自顾自扒拉着地上的草玩的不亦乐乎。
张妈自己揉着手:“呵,这孩子,真顽皮!苏爷,小男孩儿嘛,就是贪玩。今儿听他说要找你们青丘玩,还跟他说别捣蛋。苏二嫂子,这孩子啊在近旁玩着还是要看着点儿的,还好丫头醒过来了,要不然造多大孽呦。”话里话外,将问题全推在了苏家二夫人身上。
苏二夫人看看老爷发青的脸色,急忙回到:“张妈,话不能这样说啊,我们青丘平常可懂事了。怎么也做不出把自己姐姐往河里面推的事儿来!”
听见这话,张妈脸上收起了笑模样,梗着嗓子尖声道:“你们一家人,是要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吗?我当娘又当爹,养家又养娃把孩子拉扯大的。那我们张达不懂事吗?你说是我们小子推得?自己说,自己说,是不是你推的?”说着又开始拉扯自己儿子。
这回儿子倒是十分会意母亲的动作,冲着苏家人大声吼这:“我才没推呢!是苏青丘自己把那个傻子骗到水里去的。是苏青丘!”
苏青丘听着张达的指控,满面涨的通红,还来不及说什么,苏老爷骂一声“畜生!”,走了过去举手就要打。苏二夫人见状扑在儿子身上紧紧抱住哭道:“要打打我,儿子是我生的,你要打打我。你就这么一个儿子啊,你下的了手,你不心疼我心疼啊!你女儿是心头肉,儿子就不值钱吗!好,你打,你让外人看着,在别人面前打死我们!”苏老爷看着二夫人撒泼,举起的手又放了下去。
苏红伶听着觉得好笑,打从一开始,这苏老爷的视线基本上就一秒没在自己身上停留过,心头肉?这还真能颠倒黑白。看来这位二夫人吵架吵不过张妈,跟自己人撒泼倒是一绝。
苏老爷满面尴尬的看了看张妈,张妈好像很大度一样,手一挥:“苏爷啊,你家小子也只是调皮,这个年纪谁不调皮?好在丫头没事儿。我看这篇儿我们先翻过去。今天孩子也都折腾了一天该累了,改天一定登府看望。”听见要走,刚刚还坐在地上的张达一咕噜爬起来,跟着张妈就走了。
留下来苏家一家人,苏二夫人见老爷不打自家儿子又搂着儿子继续哭到:“你个冤孽呀,万般不好那是你姐姐啊,你怎么不好好看着她,让她掉下了水呢。你姐姐命大,不然咱们娘俩都没得活啦!”
苏青丘看着父母这顿折腾,毕竟只有十三岁,吓得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我没有!张达说姐姐是傻子,我不服。他说你跟你姐姐说河里有水娘娘要见她,她要下去了就是傻子。要知道不肯下去就不是!你们还说姐姐不是傻子!我不要傻子当姐姐!”说着竟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越哭越伤心了起来。
苏红伶看着这场闹剧,终于弄明白,原来本来的苏红伶少了一魄终日痴傻,而那一魄恰巧就在这河里。阴差阳错集齐了自己三魂七魄转世投胎,把这样的一个烂摊子交给了自己。难道自己要整日装傻度日?简单是简单,可是伤自尊啊……
这时,一直紧紧抱着她流泪的苏家大夫人突然开口了:“不是的,红伶不是傻子,你们不要这样说。她……”
“够了!”话未说完,却被苏老爷打断了。苏老爷终于看了苏红伶一眼,毫无父亲对女儿的怜爱之情,满眼都是烦躁,仿佛看着想要甩掉的包袱。抬眼看了看自己满脸泪痕的发妻,平缓了语气说道“够了,你赶紧带她回去换换衣服,一会儿害了伤寒还得花钱。”
说完回到了苏青丘身边,摸着儿子的头,轻声安慰起哭闹的儿子。最终以两个糖人和一串糖葫芦的价格逗得青丘喜笑颜开,二夫人也展露了笑容,一家三人一副和和美美的融洽景象。这边苏大夫人把裹在苏红伶身上的毯子拢了拢,抱了起来,轻声问道:“伶儿,冷不冷?”苏红伶红伶看着她,摇了摇头。苏大夫人吸吸鼻子,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乖孩子,回家娘给你熬点糖水喝好吗?伶儿最喜欢的糖水好不好?”苏红伶点点头,心里五味陈杂,默默在刚才的装傻子蓝图上打了个叉。这样的娘亲,如果自己不强大起来,她要如何才能生活下去……她眨了眨眼睛,掩饰住眼中的泪水,上辈子忽略不完美的最后,自己怎么样也是个标准的白领骨干精英,看来这辈子也不能做个无才便是德的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