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别扯我衣服!要烂了,要烂了!”“救她!求你!救她——!”
“唉,不是我不救,一叶障目,这障鬼能窥探人心底最深埋的东西,并以此为屏障制造幻境,本是虚妄却会因人心难渡而以虚化实,镜中所现皆是引人入死地之诱。身体渐明,就是入障以深,死相所显之兆,幻境本就是心底所藏,岂能任他人进入,所以……她若自己看不破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我要救她……我一定……要救她……”“喂,你怎么了?喂喂……喂!喂!晕过去了!?”
何姨是她最最最……重要的人……“我平生最不喜欢被人胁迫……”若是还要再加上一个的话……
“诺,总归是要死的……谁的箭术好……给我那可怜的孩子一个痛快……也不枉我和她父女一场……”妖怪爹爹也算吧……
锋利的箭矢披着刺目的日光,划破湿腻的湖中水汽直刺进那孩子的身体里。
唔唔唔呃呃呃……紧紧捂在胸口的手痉挛般蜷起,她的头猛地扬起,眼睛睁得极大,墨黑的瞳孔急剧收缩,脖颈间疤痕遍布下的肌肤瞬间绷紧,青色的血管暴突。
砰砰砰……砰砰……砰……砰……瞳孔扩散,心脏骤停,她的身子直直倒下,暗绿的湖水如流沙一般将她的身体渐渐吞没。
“嘻嘻,嘻嘻,死了,死了,嘻嘻,嘻嘻……”“嘻嘻,痛吧,她是你,你是她,她有多痛,你就有多痛,她会被杀死,你会被痛死,嘻嘻,痛吧,痛吧,死吧,死吧,嘻嘻……”
“嘻嘻,我要喝她的血。”“嘻嘻,我要啃她的肉。”“嘻嘻,我要吃她的魂。”
“嘻嘻,一起喝,一起啃,一起吃,嘻嘻,嘻嘻……”
忽然,所有的画面都定格,一群黑色如拳头大小的东西渐渐现了身形。
它们皮肤干瘪,有四肢,有人之五官,看起来就像个行将朽木的老头子,背后生有肉翅,五六十之多,纷纷围绕在湖水之上,张着大如铜铃的血红眼眸,褶皱的唇肤下,是上下各两个红的发亮的利齿。
“喝!”“啃!”“吃!”
声音尖细刺耳,每个都叫嚣着相互挤压着向湖面冲去。“就凭你们吗?”
玉石般相击的悦耳声音似乎从远处传来,又似乎近在咫尺。
那些障鬼像是受到蛊惑般纷纷停下身子,血红的眸光亮色更胜,锋利的牙齿暴涨,挂在唇外,嘴里仍然叫嚣着。
“喝!”“啃!”“吃!”
只是攻击的对象全变成了身旁的同伴,长长的利齿和指尖刺入对方的皮肉,疯魔般撕扯噬咬,暗红的液体从被撕烂的皮肉里喷薄而出,可它们仿佛不曾察觉一般,仍是不休止的相互攻击。渐渐地,障鬼的数目越来越少,四只,三只,两只,一只……
剩余的那只障鬼形貌未变,只是身子竟在这片刻之间迅速拔高变大,有半人高。没了可撕咬的攻击物,它血红的瞳眸逡巡着湖面,似乎还想攻入水中。
“唔,竟还能活下来一只,看来潜力不错,只是可惜,他不想让你活下来。”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一道金色的微光瞬时没入那障鬼的体体。‘砰’的一下,黑色丑陋的身体炸开,血肉尚未横飞四散,便在半空透明散了痕迹,仿佛不曾存在过。
湖水之上,绯衣之人静静伫立,身子半透明,飘忽虚幻,墨黑的长发打着卷儿随风微荡。
他的脚下,湖水之中,是漂浮着的白衣女子。她仍是倒下去的姿势模样,平仰着,墨黑的瞳眸穿透顶上的湖水,直直望着天际,眸色暗淡,全无光泽。像被尘封在幽暗湖底千年万年。
面朝着湖水,他的身子也倒了下去,双臂张开,宽大的绯色袖袍像展翅的双翼,似要将那沉睡的人儿拥护在翅翼之下。
乖孩子,该醒了……醒?我睡着了吗?
嗯,是睡着了一会儿,现在是时候醒了。我不想醒,会看见让人讨厌的事。
你刚才之所见,并不是真实。不是吗?那什么是真实呢?
你醒来便可看见。是吗……
砰……砰……砰砰……砰砰砰…….似乎处在一个极冰冷和黑暗的地方,身体四肢全无知觉,只有胸口微弱的心跳声渐渐清晰,一下接着一下,空洞而孤寂。
唇微动,却感觉咽喉的气息阻塞,就像被卡住了喉喽,沉闷的窒息感瞬间浸入脑中,四肢也开始有了触觉,却是痉挛般的抽搐绞痛。忽然,一片温暖柔软的东西覆在唇上,源源不断的清新之气缓缓流进,全身不适的感觉立即消失。
一丝清香萦绕鼻间,若有若无。片刻,触感消失,唇上湿润柔软的感觉仍在,她的舌尖不禁伸出,不餍足般微向上添了一下,却落了空。
头顶一声轻笑溢出,如玉石相击,动听悦耳。眼睛突然被一只手覆上,温暖绵软,干涩紧绷的双眼突然感觉到一丝放松的舒适,随着那只手轻缓温柔的抚触,轻轻阖上。
脑中突然闪过一句话,叫‘死不瞑目’,那她这是被‘死也瞑目’了吧。
四周一片黑暗,但不似刚才的冰冷,到有一丝温暖般的安宁。她一个人身处其中,踽踽独行,望不见来路,也看不见尽头。
忽然,眼前一丝白光闪现,随着她的走进,白光越来越盛,渐有扩大蔓延之势,片刻便将她整个包裹其中。
眼睛猛地睁开,正撞入一片流光溢彩的金色之中,那是一双淡金的眸子,正对着她的眼睛,清晰的甚至可以看见那金眸之上同样淡金的羽睫。
他墨黑的长发如水草般在她的眼前四散飘浮,绯色的衣衫臌胀如双翼将她整个覆盖。可惜却是如鬼魅般飘忽透明,整个身子都在随着水纹的波澜悠悠晃动,仿佛早已与那湖水连为一体。
透过他的脸他的身子,她甚至可以看见苍穹之中的曜日,点点暖金的阳光投射在绿幽幽湖面上,穿过他虚无的身体,也穿过她的眼底。
手指凌空沿着那张精美到极致的轮廓缓缓移动,眉峰是淡淡的墨黑,狭长的眼睛里是淡金的流光,坚挺笔直的鼻翼下,是微翘的淡粉薄唇。
手指在那唇角停顿,对着那双静静注视着她的淡金色眸子,她的唇微张,“刚才和我说话的人是你吗?”他没有回答,只是对着她的那双眼睛轻轻眨了下。
她笑了下,手指滑向他细长白皙的脖颈,头微仰,脸更靠近了些,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他,“我好像……见过你。”
他眼底的金色似乎颜色更盛了些,却还是没有说一句话。手指继续凌空着下滑,停在绯色的衣襟处,眼睛微眯,似有些发怔,半晌,启唇,“你衣服的颜色很好看……”
指尖下一片绯红,看着看着,竟移不开眼睛,犹如魔怔。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只想跟着你……因为你只是你……’
‘遇见你,我很高兴……’
断断续续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先是轻微如蚊吟,后来竟是越来越大,最后‘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在脑中炸响,记忆的碎片重新衔接,一幅幅过往的画面翻涌而至,最终定格在一个伏趴在干裂的土地上,满身是血的少年身上。
心悦君兮君不知……心悦……君不知……君……不……知……
醒来吧……
眼前的一切统统消失不见,世界重新回归黑暗。没有白雾,没有湖水,没有那淡金美丽的眸子,只有她漂浮不定,茫然无措的身影。
醒来吧……
耳边若有若无的声音一直萦绕不绝,她在黑暗中环顾徘徊,可眼前除了一望无际的黑暗什么也没有。
醒来吧……
手忽然被另一只手拉住,她转过头去,那是一个少年,身着绯衣,黑亮的眸子带着纯真和乖巧,笑意盈盈的瞧着她,身子单薄的仿佛一阵大风就能被刮跑,但在此时此刻却是别样的令她心神安定。
笑漫上眉眼,唇愉悦的勾起,紧紧回握着那只手,随着他的牵引,向着黑暗的更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