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轻微的骚乱声打断了木樱的思虑,在这之前,她大脑放空,目光略带茫然,看着织满火云纹的帐顶都已近三个小时,却一直没人来打扰她。
许是发怔的时间过长,眼珠子即使转了几转,还是给人一种呆滞的感觉,不过这个时候,她这个样子,可能会更安来人的心。
只是来人没有束帐的意思,虽然只是一层薄薄的轻纱,却也掩住了帐内帐外两个人的真正思绪。
“醒了。”淡淡的一句话,声音很轻,虽然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听在木樱的耳边却如同雨落青盘的脆与清。
随风轻摇的流云纱帐掩住了木樱的视线,她看不到来人,来人自然也看不到她,当然人家或许根本就不想见她,这是木樱之后的想法。
“这是一千两的银票,你的卖身契,已帮你在衙门里销了奴籍。”声音在这里顿了顿,然后又轻描淡写的道:“还有一封休书。”
她的声音似透着无限的怅惘,在纱帐里弹出一弦弦的涟漪,让木樱的眼神似乎缩了缩,但也仅限只是缩了缩。
可惜一帘纱隔断了所有的狰狞与恩怨,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来人不想见她最后一眼,不是怜惜而是厌恶。她怕见了最后一眼会让自己更厌恶,厌恶至最终她会放弃自己最终的决定,而要了她的命。
木樱没想到,让她嫌弃的这一帘纱救了她一命,之所以嫌弃,只是因为纱遮住了她的视野,遮住了她打量这个世界的视线。
“孩子我会好好的抚养,如果你有心,以后就多上柱香,保佑他康泰安宁,这是你们之间唯一仅存的联系。”
似乎感觉自己说的话太多,也似乎只是几句话就已让她倦怠如暮:“你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带走,明天辰时你家里人会来接你,希望你以后好好的过日子吧。”一声轻叹,结束了与木樱之间所有的恩怨。
室外,**明媚,庭院深深,乐正纯琪立在那一片樱花树下,怅然以叹。
“夫人,您的心肠就是太好,以她做的那些事,百死而不足以属其罪,您还为她伤什么心?”陪在她身边的是她的奶嬷嬷刘氏。
四十多岁的人不见风霜,只是现在眉眼之间笼罩着深深的不屑,看来对那人的怨意不是一点半点。
“无论怎样,她都是阿昭的亲生母亲。”乐正纯琪郁郁寡欢的道。
“夫人。”一声厉斥惊起了一片栖息在树间的青鸟,刘氏脸上一片厉色,此时很难看得出她竟然会是乐正纯琪的奶娘,反而更像是她的母亲。
乐正纯琪的唇角绽开一丝苦涩的笑意:“嬷嬷,是我失言,只是我好像依旧能看到那个立在樱花树下的纯朴女孩。”她的目光似乎穿过了纷纷扬扬的花瓣雨,初见时那个清丽无双的乡野女子依花而笑,让她恍若一场旧梦。
“乡下人不受宠,她真辜负了夫人对她的厚爱。”刘嬷嬷冷冷的道。
“不受宠?”乐正纯琪笑的有点悲怆:“富贵迷人?却还是我的错。她本有她的质朴之路,却为我的一已之私,让她堕进了这万丈红尘,又那里能怪得了她?”
“小姐,以后还是忘了她吧。”刘嬷嬷淡淡的道:“小姐看上她是她的造化,她不受小姐的恩宠,是她没那福分,以后就当没这个人。小公子千金之躯,小姐以后一定谨言。”
“千金,万金,又哪里比得上红墙绿瓦外的风景迷人。”她的声音很轻,轻的似乎连自己都没听到。
风拂过,一场樱花雨飘飘洒洒,耳边似乎依旧回荡着那个清脆悦耳的笑声,那般的肆意那般的飞扬,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了庭院之外自由的模样,是多久的时间,三年还是四年,或者还要更长一点时间。真的是富贵迷人,还是人经不起红尘的动荡与考验。
木樱缓缓的起身,身体很重也很僵,全身没有不疼的地方,不过她已习惯,曾经**病榻那么多年,现在的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当真是小儿科。
脚有些软,但她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就似掌握了节奏,然后慢慢的移到了外室,那里有她想看的东西。
千两的银票分成十张,每张一百。那位没见面的夫人真的很体贴人,她轻轻的叹道。
然后拿起另两张纸,纸很滑很细,包括那张卖身契,都是上好的云笺,散着淡淡的香气,让木樱眼前出现了一个优雅绝伦的女子。
卖身契上的字是一手十分漂亮的簪花小楷,从字迹上就能看出写字人一定是个秀美清丽的佳人。
休书却恰恰相反,寥寥几个字却风骨严峻,这人应当是个方正而严谨的青年,应当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所以木樱的脸上滑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虽然现在这个身体很重,但久病成医,以木樱的眼光来看,她也不过只是小病小损而已,只要好好护理一下,肯定会健康的她从来都不曾感觉过。
所以她无比珍惜无比庆幸现在自己所拥有的这具身体。
她慢慢的打量着这屋内的格局与摆设,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但说富丽堂皇真的不为过,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在那些陌生人的口中她只是个妾,一个妾竟然会住在坐北朝南的正间里,而且布置的如此的富丽堂皇,看来她以前真的很受宠,只是这宠,却又有点意味不明的意思。
木樱笑了,如果她的记忆没出错的话,宠她的不是那个已记不清模样的夫君,而是有着倾国倾城之容的正室夫人乐正纯琪。如果不是性别不对,木樱都要怀疑真正想娶自己的不是那个有一夕之欢的男人,而是夫人乐正纯琪。
看到那面玻璃梳妆镜里,木樱心里有些小惊奇,镜里清清晰晰的映出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孩。虽然很瘦很苍白,但一切都掩不住那双杏眼中的热情,那热情有着燃烧这世间万物的温度。
她很漂亮,漂亮的恰如其分,增一分则艳,减一分则淡。木樱笑着想,如果让她晒上几天的阳光,她想自己一定能变得很健康也很阳光。注意力从镜中的丽人身上慢慢的又汇聚至镜子本身上,玻璃从什么时候传于国内的呢?
属于这个身体的记忆除了一些家长里短的琐碎小事之外,关于这个庭院之外的真的很小。她本来就是一个生长于乡野的女子,一不小心被乐正纯琪相中,便不顾其开始时这原主的不情不愿,收进了这座老宅里,做了她夫君的妾。有了一夕之欢,有了一个儿子,然后她便成了这所老宅唯一的一个女主人。
她不知道她的夫君叫什么,只知道姓殷,在京城是很大很大的官,除了那一年,就再没来过这里。这里是离着京城万里之遥的乡下老宅,所以她也不过只是一个连殷家真正的门都没进过的妾。只是这个妾无论是从开始还是到结束,似都透着一丝荒唐的意味。
曾经的纯朴被无尽的寂寞与空虚所代替,她想念墙外曾经的无限风光,只可惜庭院虽掩了她的自由,但却给了她迷人的富贵,所以她想着自己能不能鱼与熊掌都来拥有,祸根就样种下了。
她可以飞扬跋扈,可以草菅人员,殷家都可以不管她,但她想给她那已记不清模样的夫君带顶绿帽子,似乎就太过荒唐。所以她迎来了这场祸事,表面上乐正纯琪又救了她一命,而实际上真正的那个叫做木樱的女孩已经消失,当然取而代之的还是一个叫做木樱的她。
虽然不知道乐正纯琪究竟为什么会做这一切,虽然她做的一切都让自己惊奇不已,但她是个好人,这是木樱总结一切所得出的答案。
这样就好,她笑着,抚了抚脸,回过身来再一次的注视着这个刚见就即将分离的屋子,实际上她真的一点都不留恋,前世她所拥有的比这还要华贵还要富丽堂皇,所以现在这一切她半点都不稀罕。她所想要的就是走出这间屋子,去看看屋外的天空与世界,去尽情的呼吸一下那健康的空气,不再有任何的顾虑。
只是她再怎么不食人间烟火,却也知道红墙绿瓦外安身立命所需要的东西,更何况这个世界对她来说也更为陌生。那位夫人已经说了,这屋里所有的属于她的或者不属于她的都可以带走。
她不会太贪,她只要拿走那些她感觉可以带走的东西就好。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了,她轻快的在屋里收拾着属于她的衣装她的首饰,当夜幕降临之时,她吃过那桌虽然只有她一个人的送别宴,然后躺在了床上,她想要好好的休息一夜,然后明天,明天就是她期待了一辈子的新生,她一定要以最大的喜悦来迎接她想要的自由。
然后她安静的睡了。似乎忘记了什么,临睡前她有些模糊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