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薇被惊吓了一回，回了保姆车上又被灌药和热姜汤，很快就出了一身汗。虽然还有点头重脚轻，可体温总算降下来了。
李珍奉命去打听，回来说：“唐少和顾老板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唐少的电视剧明天开机，我听导演助理说，以后要和他们剧组抢地盘呢。”
明薇也想起来，唐佑廷的电视剧也是民国剧。
李珍跟了明薇也有三年了，明薇和唐佑廷的那点纠葛她也最清楚不过，现在又多了一个顾成均。虽然事态发展还不明，可将来形势只有更加复杂的。
李珍犹豫了片刻，终于问：“顾董和你是……”
“我也不知道。”明薇挠了挠头，“大概是太入戏。”
这也是常有的。况且男未婚，女未嫁，两人就算有点绯闻也不算什么。顾成均是老板，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
过了一会儿，工作人员来问明薇是否能继续拍摄。明薇立即下了车，去找化妆师补妆。她依旧落落大方、工作认真，对待工作人员也如往常一样亲切随和。剧组人员看她的眼光虽然变了，但对她的态度倒依旧。
顾成均再见到明薇时，还略有点尴尬，低声问：“好些了吗？”
周围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时不时朝这边抛来一瞥，明薇也不免拘谨，低头笑道：“发了汗，好多了。导演说今天把这里的两条拍完就收工，我可以早点回去休息。”
顾成均点了点头，“不要仗着年轻就不爱惜自己。”
明薇觉得这暧昧的对话进行得实在难受，于是敷衍地应了一声。顾成均察觉到她的冷淡，眼里竟然有点受伤的情绪。他这个细微的表情落在明薇眼里，让她一时间又是痛，又是快乐，又是惊讶，又是感叹。
顾成均是真的对这个周明薇动了感情了？
叱咤影坛和商场的成熟男人，对一个看似天真纯洁又无知的小女孩，动了心思，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男人不论到哪个年纪，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顾成均也不是圣人。这感情有几分真，又能维持多久，谁也说不清了。
明薇已经不像三年前那样疯狂地愤怒和怨恨了。但是她依旧很乐意看到顾成均为感情纠结的样子。她也不是圣人，她不介意把快乐建立在顾成均的痛苦之上。
想到这里，明薇抬头朝顾成均嫣然一笑，“这点苦不算什么。能跟着顾老师一起拍戏，这机会多难得，让我吃再多的苦我都心甘情愿。”
女孩笑意温暖，双目纯净，充满着仰慕和信任。顾成均越发觉得眼前女孩散发出来的熟悉感是那么强烈。当年的张明薇，也总是这样望着他笑，说，只要能跟你在一起，让我吃再多的苦我都心甘情愿。
“准备好了？”副导演的话打破了两人的对视。
顾成均伸出手，再度将明薇抱了起来。他大步穿过客堂，亦不理会瞠目结舌的主人和客人，走进外面的冰天雪地里。
冷风吹面犹如刀割，他抱紧了怀里的女孩。明薇缩在他大衣里，虚弱地问：“我们要去哪儿？”
“回家。”斩钉截铁地两个字。
唐佑廷主演的《梨园惊梦》如期开机。开机仪式上，他和其他演员一起站在红地毯铺设的高台上，接受镜头的洗礼。
另一位男主角陈少锋是近两年走红的小生，和唐佑廷的精致俊美比较起来，他生得浓眉大眼，气宇轩昂。唐佑廷同他站在一起，格外登对，唐佑廷和他在剧中是知交好友，又是情敌，对手戏十分精彩。如今又是男色时代，媒体宣传也自然而然把焦点放在双男主身上，反而让女主角白浅云显得黯然失色。
陈少锋比唐佑廷小一岁，性格大大咧咧的。唐佑廷是歌坛天王，总有几分傲气。陈少锋出道以来仕途顺畅，也难免有点娇纵。就这两人，人人都觉得他们会针锋相对，没想居然臭气相投，十分合得来。开拍后，两人就经常一起收工后去吃烧烤喝啤酒，在一起对台本。
陈少锋一瓶啤酒下肚，拍着唐佑廷的肩膀说心里话：“来之前大家都和我说，你是偶像天王，肯定很难接近，要我留神点。哪里知道唐哥你这人这么亲切爽快。那些说你傲的人肯定是嫉妒。”
唐佑廷笑着和他碰杯，“叫我哥就见外了啊。做我们这行哪里还顾得上旁人嘴里的是非，人家还说你是花瓶呢，我看你演戏好的很。”
陈少锋大悦，又说：“听说我们今天赶通宵，就是因为《白露》剧组等着用我们这块场地。永盛这几年发展得真不错。都以为顾成均做了老板要退下来，让我们这些年轻晚辈上呢。没想他又拍新片了。对了，他最近力捧的这个，周明薇，你熟不？”
唐佑廷警惕地问：“怎么了？”
“好奇呗。”陈少锋笑嘻嘻道，“我看过她演的电视剧。新人女演员里，她很有特色，也很有潜力。那双眼睛，会说话似的。不论她本人纯不纯，可看她那模样，就真觉得是纯到了骨子里。但是她演歌女，又媚到了骨子里。这个女人，可真是尤物！”
唐佑廷咳了咳，一时又是得意，又是嫉妒，又是恼怒。
陈少锋接着说：“难怪顾成均这么捧她。你说，她会不会成为永盛的新老板娘？”
唐佑廷胃里一阵泛酸，凶巴巴地嚷：“胡说什么呢？”
陈少锋的助理听着不对，急忙过来圆场，“陈少酒量不行，喝多了就胡言乱语。唐少您别和他当真！”
唐佑廷急忙克制住，笑骂道：“这小子太没用了。你带他下去休息吧。”
助理把陈少锋带回宾馆，一边用冷帕子给他敷脸，一边说：“永盛的顾老板死了老婆有三年了，多少女明星争破脑袋都想做新顾太太，你看顾成均完全不为所动。他这几年倒是一心捧唐佑廷，把他捧成双栖巨星。”
陈少锋迷迷糊糊地理解着，“你是说，顾成均……和唐佑廷？”
“都是传言，你懂的。”小助理狭促一笑。
唐佑廷当然不知道自己被荒唐地拉郎配了。他酒足饭饱，一个人慢悠悠地在酒店后面的水池边散步。亭子里有人在说话，唐佑廷定睛一看，认出是顾成均和许雅云。唐佑廷自然没有听墙角的嗜好，于是掉头往回走。就这时候，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个名字。
“明薇……”
唐佑廷站定，挪着步子站在一株凤尾竹后面。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事？”顾成均在问。
“我昨晚又梦到了她。”许雅云说，“明薇在梦里对着我哭。我这一整天都心烦意乱的。”
“是吗……要不我们再抽空去她墓前看看。”
听到这里，唐佑廷再迟钝也知道此明薇非彼明薇，是去世的顾太太。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摇头重新迈开了步子。
就这时，他听到许雅云漫不经心地说：“你大概也没有想到，当初推她那一把，会将她的命葬送吧。”
夜色笼罩的酒店后院，冰雪尚未消融，寒冷且阴森，连一声虫叫都没有，只有从郊外荒野里刮来的寒风，呜呜地吹过，像是幽灵在哭泣。
顾成均再度开口时，声音低沉且沙哑，比满地积雪还要冰冷，“你听了谁的胡言乱语？是谁造谣？”
“那么紧张做什么？”许雅云冷笑，“我要说错了什么，你纠正我。明薇当时抓到你和甄惜的奸情，她泼了甄惜那小贱人一杯水，你推了明薇一把。是不是？”
又是沉默。就在唐佑廷以为这对话会在沉默里结束的时候，他听到顾成均低低的、痛苦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的？”
许雅云急促地呼吸起来，每一声呼吸都饱含着怒气。
“你……你……”她极力压抑着怒火和声调，“所以，这是真的？”
“谁告诉你的？”顾成均阴恻恻地追问，“甄惜告诉你的？休息室里没有其他人了。”
“你害死了她！”
“我没有！”顾成均低吼，“那就是个意外！等我回到休息室的时候，她已经……我不知道她没带药！”
“你没杀她，可她难道不是因你而死？”许雅云狠狠道，“是你推了她。你和甄惜出轨，你居然还有胆推她？”
“我没有出轨！”顾成均急切地辩解着，“甄惜煽风点火，我想辩解，明薇不听。她们两个争执起来，我只好选择把甄惜带出去。我原想返回来再好好向明薇解释的！”
哪里想到，回来就一眼看到妻子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气息。
那是他毕生的噩梦，永远都不可能醒来。他的妻子，被他亲手推开，就此于是永别。
“是……你说得对，这和杀了她有什么分别……”
“别装乖卖巧。”许雅云带着哭腔说，“这一切才刚开始呢。”
“到底是谁告诉的你？”顾成均拉住了许雅云。
许雅云甩开他的手，冷笑道：“想知道？我告诉你：明薇！”
唐佑廷悄悄从原路返回了酒店。等站在明亮处，吹着暖气，他受惊过度的大脑和冻僵了的四肢才慢慢活络过来。可没等他采取下一步，守在酒店大堂里的粉丝瞧见了他，疯狂喊叫着围过来。唐佑廷吓了一大跳，一边笑着招手，一边逃进了电梯里。
等他顺过气，才发现电梯里还有个人，正是明薇的小助理李珍。
“唐少。”李珍笑着打招呼，“原来你们也住这间酒店呀。你要去几楼？”
唐佑廷说五楼，李珍替他按了钮。唐佑廷这才留意到九楼的灯也亮着。他顿时后悔自己嘴快。这李珍也跟着她小主学得十分机灵，嘴巴严实又会察言观色，明明看出唐佑廷欲言又止，她就不主动开口搭话。
五楼眨眼就到了，唐佑廷只好出了电梯。电梯门合上，李珍在里面朝他摆手笑，“晚安呀唐少。明天见。”
唐佑廷跺脚，犹豫了半天，终于掏出手机，给明薇发短信。
“顾成均和许雅云闹翻了。你自己当心。”
明薇盯着手机，心想这两个人自打自己死后就从来没真正和平相处过。今天她又对许雅云坦白了一切。许雅云要是找顾成均对质，顾成均若认了，别说闹翻，没当场掐死他都不错的了。
可是，唐佑廷发这短信来又是什么意思？
明薇挠了挠头，慢吞吞地回了一句：“知道了，谢谢。”
唐佑廷把手机往床上一摔，“叉，一句知道了谢谢就完了？我好心被当驴肝肺呀我！你才谢谢，你全家都谢谢！”
助理小黄从手机游戏里抬头望了一眼暴走的主子，问经纪人老刘，“大少爷又怎么了？”
“还能怎么？”老刘正忙着审核合同，头也不抬，“能让男人发火的，只有钱和女人。”
“又和明薇吵架了？”小黄小心翼翼地说，“他们俩不是已经冷战了吗？”
“等着瞧吧。”老刘苦笑，“两人还有得折腾呢！”
此刻，明薇正亲自打开房门，将许雅云请了进来。李珍泡上两杯热茶，然后告辞。
明薇看着许雅云通红的眼睛，明白了一切。她递过去一张纸巾，说：“那天我不是没戴药。我把手袋放在洗手间外间的沙发上了。我在洗手间听到有人议论他们两个，心急之下直接去找顾成均，然后撞见他们两个在悄悄……在悄悄说情话。”
许雅云捏着纸巾的手颤抖起来。
“你知道甄惜怎么对我说吗？她笑着说：他从来都不爱我，他只是感激我。感激不是爱。”明薇笑容苦涩，而且无奈，“顾成均根本没辩解，他只是推了我一把。我跌在沙发上，眼睁睁看他们俩走了出去。我的人生，我的婚姻、爱情，原来都是假象。我信任的丈夫，器重的员工，旧情复炽，背叛了我。我要死了干净倒好，可又偏偏再度醒了过来。冥冥之中，大概真的注定了一切。”
许雅云努力让她手上的颤抖停下来，然后伸手握住了明薇的手。
“我还没有办法全信你。”
“我并不逼你。”明薇也握住了她的手，“我原本没打算和任何人相认的。不然，我当年一醒来就找你去了。其实，我醒来后就给顾成均打了电话。我那时候不大记得自己怎么死的，只是本能地找他。结果，他当我是骗子。然后，我就看到了自己的讣告……”
许雅云深呼吸，问：“你这样……有找人咨询过吗？”
明薇摇头，“在葬礼上，我差点就和他相认了。当时想，就算他不信，吓他一番也好。可是等到甄惜出现的时候，我忽然想通了。我有了新的人生，健康的身体，漂亮的脸蛋，我要用来实现我上辈子没有实现的梦想。和这对男女纠缠，真是浪费时间。最好的报复，就是过得更好。”
明薇仰头，笑起来，“我爸去世的时候，你陪我守夜。我问你，人要是有灵魂，会去哪里。我将来死了，会去哪里。这个时候，灵堂里的灯忽然特别亮，过了一会儿才暗下来。我们都吓了一跳，我说这是我爸回来看我了。这事，你还记得吗？”
许雅云怔怔地点了点头，呢喃着，“明薇不写日记的……”
“雅云。”明薇叹息一声，“不早了，你回去好好休息。这事不急在一时。”
许雅云站起来，忽然问：“你还记得我大三那年艺术史考试做小抄的事吗？”
明薇微笑着说：“大三下学期，你是艺术概论补考做的小抄，不是艺术史。监考老师还差点发现了你，我打翻了文具盒引开了她的注意力。”
泪水再度从许雅云的眼睛里涌出来。她摇着头，“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们生活在现实世界里！你不可能是……不可能！”
“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明薇说，“你不用逼你自己。就让事情顺其自然吧。”
“那你现在是……”
“拍戏，做演员。”明薇说，“我现在是周明薇，一个新人演员。做自己喜欢的事，实现以前未能实现的梦想。即使不和你相认，我也可以这样走下去。就是，有点孤单……雅云，云妞儿，我很想你。”
许雅云紧紧抓着明薇的手，浑身都颤抖着。云妞儿是明薇给她起的昵称，明薇去世后，再没人这么叫过她。
明薇拍着她的肩膀，让她镇定下来，“我送你回房。你需要休息，我也需要。一切事情都会好起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