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当真一点事都没有了?”梧桐县内琼花街北柳燕坊谭氏绸缎庄的二楼,一位身着水色圆领袍的男子此时正坐在高榻上一手挥着扇,一手将茶盏中放凉了的茶水往窗外一泼,那茶水竟没有落地,而是化作了气在空中散去。
“回当家的话,当真是一点事也没有了。今日还让佟六娘拉着跑了许久,只是喘了会儿气,根本与从前无异。”从佟家出来的知琴此时立在男子的对面,而屋内一时无声,静得连呼吸声都是那么的唐突。男子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冷冷一笑:“命可真大。”话说完,他将扇收起站起身将靴穿上落了地。
“你这次出来不是要给她卖烧饼么?这个,洒在烧饼上,看她这次还能活多久。”一个细小的瓷瓶被放在台上,转身便走向了门口,知琴看这那瓶药愣了一愣:“可那烧饼怕是佟六娘也会……”
“你现在真将她当主了?”男子转过头来挑眉看了看她:“别忘了你是谁的人,她的死活,需要你多说一字么?”
男子的话很轻却无字不带着杀气,知琴连忙双膝跪下将头伏在地上大声地领了命,待到男子推门走后,她将那药瓶收入袖中,低着头急匆匆地向着西凤大街的胡记饼铺去了。
此时的佟家兰音阁里,佟六娘伸头看了看门外却没还没见到知琴回来。这手上的围棋就要输了,她嘟嘟囔囔着看着知画:“知琴怎么还没回来,买个烧饼这是要跑去城外转一圈吗?”
“咳,是啊,好久啊。”佟狸狸看着面犯难色的佟六娘心中憋着笑却也装作不解地望着门外。
“哎,那死丫头,定是又贪玩在街上溜着了,一炷香的路定要走一个时辰,看我怎么收拾她。”
明明是棋逢难处却还死要拖着时间不肯下手,棋盘之上,此时白困黑斗,无论黑子再下哪一步都会被封住。这个时候转移话题,佟狸狸在心里噗嗤一声暗笑,抬眼看到那巨大的万福屏风却又感觉很是温暖,于是她双手去端起茶盏,默不作甚地手一斜,杯里的茶落在了棋盘上,只见她一愣,大叫一声,连忙掏出帕子去擦拭,一盘死局就被她这样胡乱地抹散了。
“哎哟,怎么这么不小心呀。”语气里带着斥责却还是没法掩盖住其中的一丝窃喜,佟七娘只当没听出来,连忙叫清露帮着擦。一盘局毁了,佟七娘还不忘最后惋惜地叹了口气,哀怨地撅着嘴巴看着姐姐嚷着再摆一局,佟六娘这才连哄带骗地让人将棋盘撤下,棋奕之计本就是佟七娘的长处而非佟狸狸,她不过是照着那记忆与本就自通的心性走,此时也不恋战,两人就闲聊起来。
“诶?对了,姐姐许人家啊。”不知道为什么,佟狸狸开口就来了这么一句,一时间,满屋静瑟,佟六娘的脸已是涨得通红,臊得不知该说什么。这明明是体己话,佟七娘居然也没屏退下人就这样说了。
“你……你个妮子,你怎么这么不知羞。这是咱们女孩儿家该问的事吗?”佟六娘的一席话里带着愤怒夹着羞涩,原本佟狸狸只当是从前和闺蜜聊天一样开口问一下对方的感情情况,可是这一听,忙知道自己这话不妥。看着姐姐在对面面色发红,她吐了吐舌头以示失误,就学着刚才佟六娘的样子探头去看屋外嚷嚷着知琴怎么还不回来。
“你个小泼皮,就知道臊你姐姐,不就是失了局棋,竟还这样来羞我,不跟你好了。”佟六娘说着作气愤地跺了跺脚,这边佟狸狸还想迎笑去逗她,门外就有个人影匆匆来了。
“这丫头总知道要回来了,都不知烧饼可让她托软了。”佟六娘说着连忙站起身去接过用油纸包裹的烧饼,不悦地看着知琴说着:“你可是跑出去玩了?不知道七娘在这儿等着吗?”
“奴,奴知错了,请娘子责罚。”
“罚什么罚,还不快去取喷水来让我们净手?”知琴低着头听见后连忙又跑了出去,知画上前来将烧饼也不开口问是否用碟盛装,只将绑着的绳子解开,几个月饼大的烧饼就露在了佟七娘的面前。
从前吃过的烧饼都是量足且大,这东西求的就是个饱。现在看到这不大的烧饼,佟七娘倒是挠了挠额头暗道就算是江南,这烧饼也忒袖珍了吧。
此时月琴也将洗手的盆子端了进来,两人将手净了净擦干后,佟六娘也没有用碗筷,直接就上了手递了块饼到佟狸狸的面前:“快,七娘快尝尝。”见此状,佟狸狸只好伸手接过,将饼撕开。一阵浓烈的气味扑鼻而来,一闻到就是一阵发昏,这味道佟狸狸再熟悉不过了,榴莲,艹,这辈子最讨厌的水果就是榴莲。
佟狸狸的眉皱起,看着手中的这嘶成两半的饼满是嫌弃。
“怎么不吃啊?”佟六娘看着也皱起了眉,一面是姐姐的好意,一面是自己最讨厌吃的东西,这让佟狸狸怎么好?她看着姐姐就抿了抿嘴,手顿了顿将饼放回了油纸上。此时月琴将水盆端出去倒掉后折回身边伺候,看到这一幕,牙便咬了咬唇。
“这可是东南藩国新传来的果子,整个梧桐县就只胡记卖这做法,你闻着不好闻,可吃起来最是香甜了。”佟六娘说着还想劝进妹妹,却见妹妹还是没有伸手去拿起那块饼,只好撇了撇嘴张口啃起自己手上那块。
别说吃了,佟狸狸是死都不会吃的。佟狸狸在原空间的时候的挑食习惯已经是人神共愤的了。她不吃的东西根本数不清,数的清的只有她肯吃的东西,先不说榴莲这种许多人都不吃的东西,只平常人见人爱的草莓她也不吃。葱蒜不吃,西红柿不吃,番茄不吃,她不吃的东西都只有一个规律,那就是只要她闻着不想吃的东西她就不吃。
且不说烧饼包榴莲这种伤天害理的黑色料理做法让佟狸狸这个廉价吃货有多揪心,佟狸狸的嗅觉是天生就灵敏过人的。她甚至只可以凭着这嗅觉就判定一道菜里有哪些食材配料,一碗中药里又有哪几味。花香茶气自不在话下,就算她不明药理,可只要她闻过一次的气味她就都能记下来并且在下一次闻到时飞快地判断。
记得原先的时候她听到有闻香师这个职业就颇为兴奋,虽然很想尝试,可是却并没有受过训练也没有走上这条路。
她只是个二十岁的大三学生,还没来得及开始实现她的人生价值就被自行车撞死了。
‘我想过一万种可能,却没想到会这样死。’子曾曰过男子五十而知天命,佟狸狸觉得尽管她只有二十岁,可她也知天命了。上天给她的命便是,弄死你,玩死你,折磨再加衰死你。她嘴角轻翘,再看了看桌上的那块饼和姐姐不喜的眼神便开口说道:“妹妹不喜这果子,姐姐别怪嘛,莫大夫说妹妹的身子刚好,少沾油辛来着。”说着委屈地看了佟六娘一眼,那小眼神一下就把佟六娘的心化成了水,面上却只能撇了撇嘴:“那……那你不吃,我吃吧。”说完就独自将饼子揽过,没再为难妹妹。
知琴的步子踌躇不定,她的脸上是一瞬闪过的惊愕与冷汗从额头上流下。她的手僵硬在身前,可还是看着紫衣女子独自一人开始吃起那包烧饼一个接一个。
她本是想着娘子是要与七娘分食,就让饼铺的人将每种口味的烧饼以两两分开,将药下在了每份烧饼置于上面的饼上,因为自家娘子定会让七娘先尝。怎知道……
她的汗已留到鼻梁却也知道自己此时开口阻止是没用了。她在心中默默地念着娘子,您可不要怨奴,奴也是为人所迫,日后逢年过节奴会为您烧烛焚香的,您要怪就怪七娘子吧,奴本要害的可不是您,万不得怪奴啊。
“不识货的妮子。”食案上,佟六娘冲着妹妹翻了个白眼就自己吃自己的去了。佟狸狸只好自觉无趣地穿上鞋走到那万福屏风前去独自赏字画了,她将眼睛贴近了屏风仔细地看着那细密的针脚,心中叹了声真厉害。屋里满是点上的百合熏香味与那烧饼的味道,佟狸狸侧目看了看姐姐,还在怄气地吃着就觉着像个小孩儿,不禁一笑。
然而这一笑只一瞬,她的脸就板了起来,怪了,这是什么味道?很微弱,是随那烧饼味飘来的。佟狸狸再转身去看那烧饼,佟六娘已吃足,将剩下的烧饼交给了知琴让她收了晚些再吃后也没说什么,佟狸狸只好歪了歪头想着或许就是烧饼的味道吧。抬头去看,走到门前的知琴却是回头撞上了自己眼,一束逃闪之色从眼里飞快闪过,转过头就匆匆走了。剩下佟狸狸站在屏风之前又抿了抿唇,心中只浮上了一个念头——‘这婢子不大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