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尘莫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
他仍清楚的记得,他是被皇帝赐死的,一杯毒酒,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他就腹内绞痛冷汗直流,直到失去意识。
平常人药量十倍的鹤顶红,入口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已经万劫不复,只是,他心有不甘,他贪恋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那个叫玉竹的女子,她已经成了宫里众多女人的众矢之的,他这一去,她将如何孤独的在这个乱世里生存?
记忆盘旋着在他面前一一走过,“紫驼之峰出翠釜,水晶之盘行素鳞”,那形色可观的菜、极精极美的饼、镶嵌精致的果、浓郁浑厚的汤,一瞬间幻化成冰冷、生硬、散发着馊味的残汤冷炙包围住了玉竹玲珑瘦弱的身子,她的头顶,是一年四季不变的残垣断壁……
不,不能走,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因了这最后一丝念想,他哪怕腹痛如绞却仍旧固执的维持着自己的呼吸,可是那血肉之躯,又如何能抵挡致命的**?
终于,他的意识渐渐朦胧。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他,他想答应,可是浑身酸痛难忍,片刻后,他感到自己的身子被用力抬起,他被拖上台阶,进了一个门,随后,门“砰”的一声关上,四周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大概,是地狱之门吧?
昏昏沉沉中,他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清脆的响起。
“这是我家,你先好好休息,冰箱里有吃的,有饮料,吃饱了你就走吧,记得把门关上!”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
可是,这是在哪里?
精雕细琢的红木桌凳不见了,散发着檀香味道、四角垂下幔帐的大床也不见了,还有那青砖铺就的地板,统统都不见了!
只有白的刺眼的墙,他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种白,还有白的桌子,白色的竖柜子(冰箱),这一切,在他眼里都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冰冷!
肚子里一阵难受,他用手摸了一下肚子,疼,可那是肠胃被饥饿搅动的疼,而不是被**烧灼的疼!
他还活着!
他的第一反应是被人救了,可是被皇上亲自下旨赐死的人谁敢救他?那个声音清脆的女人定时吃了雄心豹子胆,才敢冒这个天下之大反。
清醒过来后他立马想到要逃走,他最心爱的女人现在生死不明,他绝没有心思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多做停留,可是在这个狭窄而又怪异的空间转了许久,他也没有找到那两扇朱漆的大门。
终于,他感到饿了,那是一种力气耗尽之后的饥饿,难以抵挡且抓心挠肝。
他记得那个女子对他说,冰箱里有吃的,可,什么是冰箱?
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还是没有找到吃的,后来,他就走到了一个小屋子里,看到了锅,看到了碗,看到了筷子,地上还有一些青菜和鸡蛋,那个透明的罐子里装的,大概就是油了。
还好,可以做些吃的。
可是,怎么生火?
他找遍了小屋,也没有找到柴火或者煤块之类的东西,最终,他颓然的靠在了墙上,看来,今天注定要饿肚子了。
“啪”的一声,一个轻微的声音响起,屋子里顿时灯火通明,原来,是他靠在墙上时,不小心碰到了开关。
灯光亮起那一瞬间,姜尘莫的视线定格了。
那个白色的小桌子上,一个扇面大的木框,里面那个女子一身素净旗袍,正在对他颔首微笑!
那标志的鹅蛋脸,那俏皮的眼睛,那个在他的梦里千回百转被想念了一千一万次的女子,此刻就在木框里,正对着他微笑!
玉竹!
刹那间,他泪流满面。
我之所以不愿意死,就是不能放下你,原来,你在这里!
姜尘莫万分爱惜的拿起相框,小心的用衣袖拂去上面的薄尘,刚刚,他还想要马上逃走,离开这个陌生而诡异的地方,可是现在,他决定不走了,他要留在这里,等他的玉竹回来!
照片里,季明馨一身桃红色旗袍,正在对着姜尘莫微笑。
季明馨没有换鞋,她僵硬着身子坐在沙发上,出于本能,她刻意和她的准婆婆保持了一米以上的距离。
王素芬仍旧是低头看着她的手指,慢悠悠的开了口。
“明馨,你也知道,我家正泽他从小就优秀,人长的好,学习也好,现在又有了自己的连锁饭店,那前程要多好有多好,追他的女孩排成了队,可他现在还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至于你呢,就不用我说了,既没上什么好大学,也没什么好工作,你和正泽呀,现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季明馨的心瞬间揪紧了;“阿姨,你有什么话,就明说吧。”
“这样最好!我说,你和正泽现在不合适了!要我说,还是尽早散了的好,谁也不耽误谁。”
季明馨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她缓缓的站起身,看着王素芬浓重眼影下那双冷酷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阿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我配不上正泽。可是你记得吗?十年前,正泽的爸爸突然去世,你因为悲伤过度也倒下了,正泽心灰意冷要放弃学业,我说不要紧,我供你!这一供就是十年,为了挣钱,我耽误了学业、事业,这一切难道你不知道吗?”
季明馨浑身颤抖;“如今,正泽成功了,你却来告诉我,我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们不合适?!”
王素芬随手拿过旁边小桌上的鲜红色指甲油,伸出手让陈冬花帮她涂抹,语气也开始变得不耐烦。
“季明馨,我这是为你好,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开口就是超市打折,菜多少钱,还有你看看你这身衣服穿的,真是带不到场面上去!你和我家正泽,就算将来结了婚那日子也过不到一块儿去,你们差着好几个层次呢!
季明馨的的泪水再次控制不住的掉下来;“那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我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那年你病好后就不再工作,我一个人挣的钱完全可以让我过的很好,可是我要养活你们两个人!所以我才会买特价菜,所以我才会买打折衣服,而你呢?除了在家里睡觉,打牌,又做了什么?”
王素芬说:“你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你配不上正泽的。”
季明馨几乎蹦起来;“当时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说……”
王素芬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她不敢看季明馨的眼睛;“当时谁也没有勉强你,那是你自愿的!”
“是的,我自愿,那是因为我爱正泽,他也爱我!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王素芬把头扭到一边去;“别跟我说什么爱不爱的,听着磕碜。”
季明馨心里一动,她站起身四下张望;“正泽呢,你让正泽出来,我不和你说这些,我和他说!”
“正泽他不想见你,你就别在这儿白费力气了。”
王素芬已经有了逐客的意味。她懒洋洋的站起身:“我累了,我要睡觉了。陈嫂,送客!”
陈冬花对季明馨冷冷的做了一个手势;“季小姐,请吧!”
季明馨突然失控的一把打掉她的手,她冲着王素芬的背影大喊;“正泽爱我,我也爱他,拆散我们,你休想!”
王素芬猛地停住了脚步;“陈嫂,你赶紧拦住她呀!她这样冲动的跑过去,岂不要丢尽了我家正泽的人!”
可是季明馨已经跑远了。
辗转好久,她也没有见到宋正泽的影子,手机关机,秘书说他去出差了,反正,就是找不见。
巨大的失望和恐惧笼罩了她,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可是她还是愿意相信宋正泽,相信这个和她相爱了十年的男人。
大概,他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
公交车上播放着伤感的歌曲,季明馨听着听着泪流满面,一天之内,她从幸福的天堂被抛向漆黑的地狱,正泽,你在哪里?你妈妈这样欺负我你知道吗?
一个好心的邻座女孩为她递上了一张纸巾:“姐姐,别哭了,外面的伤心事不要带到家里去,家人看到会伤心的。”
她道了声谢,家人?这个城市里,她已经没有家人了。
不……不对……她的家里还有一个人来着……
她这才想起,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在楼下捡到那个留着大辫子,穿着马蹄袖箭衣静静躺在楼下的神经病!
一看那身打扮,季明馨就认定这个人精神有问题,出于同情和人道主义,她把这个人抬到了她家,让他休息一会儿,她相信他吃饱喝足之后就会自己离开的。
这会儿天都黑了,那个神经病大概已经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