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经是夕阳西下了，一个老槐树底下或蹲或站着一帮收了工，吃了饭的村中男人，操着一口只有平舌音没有翘舌音的方言在那里扯着一些有关那帮城里人的话题。
一个邋遢，穿着沾满草屑的解放鞋的老头蹲在粗壮的老树根上，满脸郁闷的道
：“那帮城里来的冤大头虽然有点油水，但刚刚来我家吃饭那两个小伙子，我那娃子扯拉吧唧半天，他才给50块钱，也不知道那个看似最有钱的女人被那老家伙坑了多少。”
山里的山民别看样子淳朴，但是骨子里也透露着一种斤斤计较的狡诈，今日各家各户热情招待，其实哪个不是想在这些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城里人身上捞上一笔?
而邋遢老头所说的老家伙就是村长，村民们护短，他们虽然抱怨村长那个披着羊皮的老狐狸，但是才不会去告诉那个城里那帮冤大头呢。
一个皮肤黝黑，瘦弱的中年男人也是抽了一口手里的自制卷烟，郁闷的道：“谁说不是，肉都让那个老头叼走了，还有老叶头，那个城里来的俊女人怎么会挑选上了那老头的孙子，那狗崽子呢，哎，本还想让我娃趁机在外面狠狠的捞上一笔。”
边上一个扣着脚趾的邋遢村民开口道：“犊子，那小子看似老实，其实心黑的要死，俺上次拿了他们学堂一点东西，差点给他拗断脖子，狗崽子，厉害得紧。”
皮肤黝黑的男人可能被自己的烟薰道了眼，眯着眼说道：“话也不能这样说，叶小哥我们都知道，你不去惹他，他也不会来弄你，再说，李柱子你也活该，你不知道叶小哥最在意学堂吗？我们的娃大多数都是他们爷孙两教的，虽然没城里人那么多的墨水，但以后出去也不至于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不是？还有，说不定还能出一个和富贵家里娃子一般不是？但话又说回来，叶小哥确实心黑，我和家里娃上次都着了他的道。”
而那个穿着解放鞋的邋遢老头也道：“铁生爸说得对，叶小哥如果去城里，也不知道会捅出什么幺蛾子，城里人浮躁。”
样子腼腆害羞甚至还是山村小老师的叶歌名声貌不太好，跟他同住了十几年的村民们对他可是又爱有恨。
村子南边比较靠近山脚但离村子又不远的一块平地，孤零零的建筑着一个土屋瓦房，此刻正有烟雾从里面轻轻的溢出来。
而门口一邋遢老头坐在一个小马墩上，手中拿着一管竹子制成的水烟，另一只手还拿着半截烧的通红的木炭，时不时点着斗里的烟草，然后用力吹着水泡，再狠狠的抽上一口，老头重重喷出烟雾，似乎有什么心事一般，显得心事重重，而他脚下还匍匐着一只白色的下司犬，用爪子碾踩着地面之上的蚂蚁昆虫。
而此刻房子之内又是另一番情景，一个少年正在靠着门边的灶台做着饭。
这正是叶家爷孙俩的家，根据叶歌所知，他和爷爷不是山村的原住居民，他是年幼的时候就被爷爷带到这里，小到以至于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是哪里人，而爷爷为何会带着他到这个偏僻的地方，貌似是爷爷和本地居民的村长是旧相识，而一向沈默寡言的叶歌也很少去问自己爷爷过往的事情。
半响，做好饭菜的叶歌默默的把房子内唯一一个小桌子抬了出来，擦拭干净，把饭菜端上，坐到一个小木墩上开口对着邋遢爷爷叫道：“爷爷吃饭了。”
老叶头把烟管搁置在自己小马墩边上，手也不洗的端起土色陶瓷碗吧啦起来。
老叶头忽然把碗放在桌上，看着一直沉默的叶歌道：“小歌，你是不是想出去外面的城市看看。”
叶歌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随即摇了摇头，继续吃着自己饭。
老叶头夹了一口野菜慢慢的嚼着，任由淡淡的苦涩味道在自己口中蔓延，才继续道：“别和我装了，老头子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能不了解你这个孙子？也确实是苦了你，除了那些打工回来的娃子和书籍上的描述，你根本就没见过城市怎么样，只是......。”
老叶头欲语又止，随即默默的拿起烟管，狠狠的抽了一口。
而叶歌也放下手中的碗，丝毫不犹豫的吭声道：“不去，我不想出去。”
叶歌口中说着，手上拿着残羹剩饭喂着脚下不断摇尾巴的白色猎狗，这是一只贵黔地区才有的下司犬，早年一个苗人带着两只下司犬越境打猎的时候不甚跌入山涧受伤了，然后被老叶头救了下来，而感激老叶头的苗人把其中一只送给老叶头，也就是这只小山狗，小山狗只能帮助猎一些野猫，山羊，黄鼠狼之类的猎物，像那些野猪大型野兽，没有大山狗是猎不了的，当然，现在下司犬已很是稀少，能有一条小山狗就已经很不错了。而老叶头也是厉害，竟然能驯服这只认主了的下司犬。
老人蹲在小马墩上，看着自己孙子那坚定的眼神，让他心头涌上酸涩的感觉，转身看着已经落入天际的夕阳，夕阳将千山万岭照得一片通红，鹰飞得很高。
淡淡红色的余光让老人微眯眼睛看着天上盘旋似乎还在觅食老鹰，抽了一口浓烟，重重的吐出浓烟，似乎想通了什么。
紧紧了手中的烟管沉声道：“去”
叶歌那万年不变的腼腆表情愣了一下，错愕的道：“爷爷，我不想出去，外面的世界听他们说太浮躁，不适合我。再说，您以前不是不想让我出去么?”
老人眼神闪烁着什么，抖了下烟枪，叹了口气道：“老了，也想通了，以前不让你出去，现在觉得你长大了，不能在护着你了，你也要像天上那只苍鹰一般，翱翔于天际。”
叶歌猛的摇了摇头。
老叶头愣了一下道：“为何不去？你以前不是很向往么？”
叶歌露出一个笑容道：“因为我只想陪在爷爷身边。”
“犊子！”
老叶头心头涌上一股酸涩，但其中夹着怒气，他一个脚丫子把叶歌给踹翻在地，似乎感觉还不解气，拿着烟枪抽打着摔倒在地的叶歌怒骂道：“你个犊孩子，以前是我老头子太顽固，也是看你太小了，不舍得让你出去。现在给你出去了，你又不出去，你打算窝在这巴掌大村子里和我和村长一样，窝囊的过完一辈子么？我跟你这皮孩子说，这次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再说，只是短短一，两个月，你难过个啥劲。”
看着眼眶微微泛红的叶歌，老叶头再踹了两脚，才迈开步伐朝屋里走去。
“抽抽吧。”
一杆旱烟枪递给正坐在小凳子上的叶歌，满身狼藉的叶歌抬了头，看着老叶头那怜爱的神色，心里更加难过。
蹲在地上抽着极烈旱烟的叶歌情绪有些低落，抬头看着天边山巅那轮淡红色的太阳。
叶歌知道自己爷爷一般决定的事情，自己违抗不了命令，叶歌虽然心里很想出去，但是他更想待在这里。
他怕，怕他自己习惯不了没爷爷的日子，也怕没人照顾这个和自己相依为命的爷爷。
看着正在抽烟的孙子，老叶头知道自己孙子一般很少抽烟，心情真的低落才会抽那么一两口，老叶头感觉自己心头有些沉甸甸的，但还是装作和自己老年的老友聊天一般，语气随意的道：“外面世界很精彩，你可以出去看一下，虽然时间短暂，但好比没出去过。”
吐出浓烟的叶歌眼眶还是有些泛红的道：“那这段时间谁来照顾你？您身子骨虽然看起来硬朗，但是我知道您情况。”
老叶头看着自己懂事的孙子，闭了下眼睛，缓缓的睁开，轻轻叹了口气道：“小歌呀，爷爷老了，到知天命的时候了，你不用担心老头子我，当初能当娘当爹的把你拉扯大，现在也一样能照顾自己，再说，不是还有个城市的娃子么？爷爷不会寂寞的。”
叶歌看了看老叶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到嘴边的话，低头猛抽着烟。
抽完一兜烟之后，叶歌猛的站了起来，看着夕阳，略显伤感的道：“屋里还有些红薯酒，我上山去猎些野味。”
老叶头点了点头，看着背着一把木柄短矛的叶歌渐渐向山上走去，他手中还拿着一个老式的三节手电筒，夕阳下，叶歌带着白狗那显得有些孤寂背影让老叶头感觉有些不舒服。
直到叶歌的身影看不见，他突然用山村方言轻轻的哼唧起来：“天黑了，大山儿郎还在游猎，家中的阿嬷翘首盼望着，不断的呼唤着山中的儿郎，啊郎何时归来......”
已经年过半百的老叶头眼眶竟然微微泛红起来，沧桑的老人抬头遥望着北方，不知在看着什么或忆着什么。
月夜星稀，银月如盘。
大山丛林之中，不少野兽还没归窝，仍在不断觅食着，一只黑色的野猫匍匐在一堆草丛之中，幽深乌黑的双眼紧紧盯着前方一只正在小心翼翼吃着烂野果的野鼠。
“咻”
就在野鼠吃完果子，放松警惕的时候，野猫草丛之间窜了出去，锋利的爪子按住野鼠，张开大嘴，锯齿猛的咬住野鼠的肚子，不断的摇晃着，试图弄死野鼠。
就在野猫正在撕咬着野鼠的时候，一道白影从另一边的灌木之中冲了出来，准确无误的咬中野猫的脖子，牙齿瞬间咬入肉里，是一只白狗。
而这时一个少年打着手电筒从灌木之中走了出来，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野猫，示意白狗松口，掏出一根绳子绑住野猫的脚，背在身后。
正是叶歌和白狗，只是叶歌貌似都不用出手，他带捕猎工具只是防身而已，他没打算猎什么大猎物，但是猎这只野猫也让他和白狗在灌木之中埋伏了好久。
看了看野猫份量，叶歌觉得还不满意，随即手持短矛不断的寻找着别的猎物，白狗已经率先一步往远处跑去。
突然，远处的白狗传来一串吠声让叶歌脸色骤然一变，虽然声音透露着凶猛，但是叶歌听出里面有些隐隐的忌惮。
健步如飞的叶歌朝白狗所在的方向奔跑而去。
密林中，一只白狗和一只狗熊怒目对持着，白狗身体微微弓着，粗糙的皮毛轻微的颤动着，那是白狗在紧绷着身体，虽然对面的黑瞎子压迫感很强，但是白狗依然眼神如狼般紧紧盯着。
叶歌看着这只身高差不多有自己高的黑瞎子，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得倒多大霉，才闯入它的领地。
紧张的叶歌紧握短矛，身体紧紧的绷着，眼睛死死盯着黑瞎子，口中轻轻叫唤着白狗，示意它退向自己身边。
黑瞎子雄厚的身体四肢着地，微仰着透露，不断的对着叶歌低声咆哮着，就在白狗一边露出狰狞表情，一边小心翼翼退到叶歌身边的时候。
叶歌突然一声大喝，手中青筋暴起，短矛宛如夜间一道闪电朝黑瞎子的小腿飚射而去。
“噗”
皮粗肉糙的黑瞎子竟然被叶歌的短矛插入小腿几厘米，随着黑瞎子一声愤怒的咆哮。
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要知道那把短矛可不是什么神兵利器。
叶歌这时已经踢了一下白狗，转身疯狂的朝山路奔跑而去，而白狗也是机灵的跟着叶歌不断的奔跑着，口中还不断对着身后追逐的黑瞎子吠叫着。
漆黑的山路让的只凭借着微弱月光以及黯淡的手电筒的叶歌脚步有些难行，但叶歌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可不信他和白狗手无寸铁就能干翻黑瞎子。
狗声，叶歌急促呼吸声，黑瞎子沉重脚步声以及低吼声，在寂静的山林显得有些突兀。
终于，密林之中疯狂的追逐还是让叶歌和白狗逃掉了，黑瞎子小脚中了叶歌一矛，虽然不深，但是还是限制了它的步伐，追逐的黑瞎子只能愤怒的咆哮了几声，转身钻入密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