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小木桌上，简简单单的放着一碟小鱼干，一小碟干菜，两张烙饼，并两碗稀粥。
这吃食比寻常庄户人家可算是好太多了。
大多数的庄户人家天蒙蒙亮就下地了，得干到日头高起才得以回来吃顿晌午饭，略略歇个晌，又得到地里忙得日头西落，方能回来趁天黑前还能看得见匆匆把晚饭吃了。
一天忙忙碌碌也不过两餐杂粮饭，哪有一睁眼就能吃上早饭的。
祁氏向来不愿在吃食上苛待自家孩子，这粥是一早甥舅二人按她过往的吩咐熬的，虽算不上粘稠，可正经是白米粥，没掺了杂粮去。
只是祁宁介和霍青阳一早起来烙的饼则多是杂粮面，甥舅二人烙饼就凉开水，浑沦塞个饱，再包上几个烙饼当午食，连米粥都舍不得喝上一口。
祁氏不太通庶务，他二人又走得早，俩人说有喝过粥饭，祁氏便也信了，反正缸里的米面确是日日有在减的。
霍青莲边安静的与祁氏一道吃早饭，一边暗自打量。
这小鱼干她家说不上日日都吃，倒也寻常，小指般大小，耐嚼的很。这河里讨生活的人都不缺，祁宁介和霍青阳大的鱼虾不会捕，小鱼小虾倒是常见能拎回家的。
相熟的船家，有余的，也会相送，都不是什么难得之物。
霍青莲家经常把吃不完的小鱼晒成干，存放起来，留着慢慢吃，四个人也都不是大胃口的，每天早上配起稀饭来，也算能送一送饭。
那碟子干菜则是忠婶子送的，她们家没田没地的，破屋烂瓦的虽寻块地做菜园子还是有地方的，但祁氏并不通农事，且又听忠婶说要如何费心照料，又是灌肥浇尿的，便歇了心思。
霍青莲把一碗稀粥喝完，又吃了半个饼，几条鱼干，几筷子菜干，已是饱了。
余光瞄了瞄坐在对面的娘，只觉得一举手一投足都好看的紧。弯月眉，翘而挺的琼鼻，白晰的皮肤，脸上的汗毛都清晰可见，虽人有些瘦削，但并不影响整体的端庄妍丽……
不觉便有点看呆了。
“莲儿，可是饱了？”
“呃，娘，莲儿饱了。”
“好，那你到院里走走，可别积了食，娘把碗收了。”
“娘，我帮你！”
“不用你，娘自己来。”
见霍青莲非要帮忙，就只让她把吃剩的一个烙饼并半碟子小鱼干收了。
霍青莲看着碟子里还剩下的一张饼，舅舅和哥哥本是留给她母女二人一人一张的……霍青莲往正抬腿往外迈的祁氏看了一眼，回过神默默把它收进了厨柜。
待她收好吃食，又把小板凳往小饭桌底下收了，再环顾了一遍略显空荡的厨房，统共也没几件物事，厨房不高还略显逼仄……转身出了厨房。
看祁氏忙完厨房的活计，又钻进自己房里拿起针线后，霍青莲则在院子里转悠开了。
昨晚临睡前，她把自个的百宝箱又拿出来数了一遍。只是那四十三个铜板，可没发生奇迹多出几个来。
除此之外，小姑娘还存着几方帕子，倒都是好料子，帕上的刺绣也富贵精致，但在这江南绣乡，还真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东西，只怕也卖不上几个钱。
另还有几朵珠花，正是她这个年纪的女童带的，花朵间镶着一圈粉色的小米珠，做工很是精致。当初应该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但一来这买价和卖价不可同日而语，再者，这几支珠花只怕是小青莲最珍爱的东西了，不然也不会层层包裹着珍藏在箱底。
另外还在一块帕子里包着一块光滑的似玉非玉的石头，上面有天然的云纹，很是好看，只是这应该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事，恐卖不上价。
除了那四十三个铜板，别的东西霍青莲都不会动，就是那些铜板，用了也是要还回来的。
霍青莲只觉得头发都要白上几根，万般苦恼不知该去何处找钱来。
一两银子能难死个人。
霍青莲在院里转了几圈，又在自个房间闷呆了大半晌，掀地毯一般扫荡了一番，把床底墙壁都挨个敲了一遍，就怕小青莲藏了什么好东西，自己不记得的。
衣柜里倒是有几件绸布衣裳，做工刺绣都算精细。
要不要把它们拿去当了？
霍青莲眼珠子转了几转，就把几件绸布衣裳团成一团，抱在怀里，跑去找她娘了。
“娘，娘！”
“毛毛躁躁的，娘是这么教你的吗？”祁氏皱着好看的眉头，瞪向急急扑到门口的霍青莲。
“娘……”
霍青莲边说着边稳下身子，迈着小步慢慢走向祁氏。
“莲儿，自你来了江南，娘并没有下狠心拘着你，你说不想刺绣，娘也并没有押着你做，到底心疼你小小年纪就离了那花团锦簇的生活，只是你这规矩可不能忘了，将来若是……娘可怎么交待。”
祁氏望向霍青莲的目光里带着些复杂，又有着浓浓的心疼，更多的还有不为人知的情绪。
霍青莲并不能窥之一二。
只不过见了祁氏这般目光，心里便也跟着涌上一股不知名的情绪，闷闷的，心疼，难受。
“娘，我没忘呢。只是家里也没外人在，女儿便自在了些。娘，莲儿会好好听娘的话的。”
霍青莲说完这些话，只觉得眼眶温热，那么久远的岁月里，她也曾想这么顺从，听话，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祁氏轻轻嗯了一声，又转头与手里的绣绷奋战，生恐因此耽误了一丝一毫。
“慌慌张张的是要做什么？怀里抱着衣裳做甚？”说话间头也不抬，手里仍旧穿针引线忙个不停。
“哦，是我的衣裳。娘，你快看，这是我以前穿过的衣裳！咱家现在住在这里，这衣裳也穿不上了，而且，我今年也长了些，都有些小了呢！正好，咱家要筹钱交税，娘，我们把这些衣裳卖了吧？”
霍青莲边说着边小心翼翼的看向祁氏。
祁氏闻言，手里的活计停了下来，深深的看了霍青莲一眼，又把目光移向她怀里的衣裳。
直看得霍青莲渐生忐忑，脚下也不安的在地上蹭了蹭。
祁氏方开口说道：“这衣裳估计也卖不了几个钱，有钱的不会买这旧衣，没钱的人家又宁愿扯几尺细棉布做新的……”
边说着边扯过霍青莲怀里的衣裳，一件件翻开了看，几件衣裳倒是细细看了小半个时辰。
就在霍青莲快站不住时，又听祁氏说道：“这几件衣裳可都是你爹亲自去霓虹坊给你买的，留着吧。”
爹买的？
霍青莲偏着头努力翻找着记忆，依稀记得一些，却并不真切，原来是爹买的啊。
“娘，爹他……”
“把衣裳先收起来吧，衣摆留的长，等娘得空了给你放一放，还能穿。”祁氏打断了霍青莲的话。
霍青莲张了张口，本想趁机问问她那爹并趁此多了解些情况的，也不至于云里雾里的，只是再看祁氏已是扭过头又旁若无人的做起针线活来。
便只好歇了心思。
转身快出房门的时候，又听得祁氏说道：“银子的事娘会想办法，你小孩家家的不必操这些心。”
霍青莲扭头看了她娘一眼，顺从的嗯了一声，就出了房门。
娘的法子，不外乎典当，卖荷包，卖针线活，这么下去，不到抱孙的年纪，眼睛恐怕就要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