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置身于不知深浅的黑暗漩涡之中,以极快的速度下沉。只感觉头痛欲裂,四周似有万般声音围绕,然而意识是清醒的,却无奈身子仿佛附着梦魇般无法控制。
乘风破浪般翻涌而来的记忆、感觉和情愫,几乎要将她淹没。刹那间的温暖、愉悦、坚强和失望难过,充斥着被窒息感包围的胸口,迸发出撕裂般的痛。
脑海中生出这样多奇怪的记忆和感觉,仿佛一夜之间阅尽人情冷暖,人世百态。
他怒我怒,他哀我哀,他悦我悦……
好像变成了记忆中的那个人,灵魂相互融合,走完了他的人生。
“醒来吧。”
于黑暗中传出温暖熟悉的声音,仿佛一束天光倏尔远逝。在冰凉的身体里迸发出温柔的感觉,好像有谁在黑暗中递给她一双手,让她终于不必再深渊中轮回下坠。
如同大梦初醒,意识渐渐清明,稍稍安心。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草气息,耳畔传来许多的声音,嗡嗡响作一团。好似置身于极热闹的氛围内,连身下都枕着柔软的触感,全然不似梦境中的无底深渊,是温暖的。
“呀,小酒儿这是醒了么?他的睫毛在打颤!”耳畔传来悦耳的少女声音,娇柔的唤了一声。
小酒儿?
这少女是谁?
她迫切的想睁开眼睛,看一看久违多时的光明。却无奈身子仍不受控制,只好作罢,安下心来听着周围的声音。
鼻子灵敏的嗅到了海洋的味道,还有雨水,泥土和青草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包裹着疲乏的身体,将难闻的药味通通隔绝在外,闻起来格外的令人舒心。
“姐姐,你小点声罢。别再一惊一乍了。”
一个少年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瞧着是醒了嘛。以前小酒儿也是这样装睡骗我,不跟我一起去骑马玩……”
少女的声音越说越小,透着失望的音色。
“姐姐,这次不同了,”
他叹了口气,声音里有极力忍耐的愤怒与自责。
“是我疏忽了,此番与诸位兄长一同出征西境,走的太久,竟没料到英招会在宫中犯下这样大的错。”
“我那日不过是和小石头去另一面的假山上寻那掉落的风筝,离开他不过片刻功夫,没想到再回来却瞧见八皇子站在酒儿身后,狠狠推了他一把,天知道我和小石头根本来不及阻止……”少女低声说着,说到最末竟带了些哭腔。
“姐姐,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莫要往心里去。”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语调温柔,安慰着少女。
“颖川,你知道,你舅父与舅母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一个女人的声音也从另一侧出声,温柔的安慰道。
“我知道,可我却是不能原谅自己的。”少女低声的呜咽着。
“皇额娘,前线还有诸多事需要儿臣,所以不能多做停留。九弟的雪莲下月我会按时送来。请恕儿臣先行离开。”
静默了片刻后,那少年又开口说道。
她正听的云里雾里,却突然感觉到身下有异动传来。一双手抚住她的头小心翼翼的放在枕头上。她才惊觉原来方才自己一直是枕在这少年身上的。
“好孩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西宁与大元相距甚远,你每月这样不顾自个身子的来回奔波,皇额娘心疼酒儿,却也更心疼你。”女人怜惜的说道。
“儿臣无妨,还请清河公主多多照顾皇额娘。儿臣告退。”
她本以为少年说了这些话,应该是走了。却突然感觉到手心里多了一样什么东西,然后是他温热的呼吸轻轻的打在了她的右耳边。
“快好起来。”
少年说。
声音轻的让人觉得置若未闻,却好像有种力量随着这四个字透过皮肤传进了胸腔,温暖的包裹着身体。
他是谁?
这样的让人熟悉,却又分明能肯定之前的人生从未听到过这样温柔好听的声音。
她此刻好想睁开眼,看一看少年放在她手中的东西和少年的脸。却无奈还是身不由己,像是灵魂被绳索禁锢,让她无法控制身体。
“可怜了五皇子对九皇子的关心,奴婢瞧着八皇子就是像极了他的母妃平西夫人,西宁的人说到底都是些夷狄……”
仿佛那人走远了,耳畔又传来另一名少女的声音。
“呵。好嘴利的奴才。颖川,你身边的人竟是这样有脾气的。当着本宫的面也敢这样堂而皇之地议论妃嫔和皇子。”女人的声音又陡然在耳畔响起,声势凌厉,全然不似刚刚的和缓。
耳畔又传来‘扑通’一声,好像是那少女跪在地上的声音。
“皇后娘娘饶命!奴婢……奴婢糊涂了!奴婢方才看到五皇子对九皇子的关切,还有看到连日来清河公主和皇后娘娘都为九皇子担忧,一时气急了才说的!”
八皇子?九皇子?公主?皇后?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觉得周围的人实在是吵得很,又竟说些奇怪的话,不由心烦意乱。
喉间突然升腾起灼烧的感觉,干的难受,不禁脱口而出:“咳咳……咳咳咳咳咳……水……我要水……”
“酒儿醒了!(九皇子醒了!)”众人齐声喊道,脸上皆是欣喜之色。
可以……控制身体了么?
她从黑暗中睁开眼睛挣扎着坐了起来,只感觉四周都是看不清楚的烛光和人影,明晃晃的闪烁在眼前,一时竟有些不适。连忙抬起手臂稍稍遮住眼睛。
“哎呀!小酒儿他真的醒了!”少女抹去眼泪,露出惊喜的神情。
“上天眷顾我儿!酒儿,你可算是醒了!叫额娘担心坏了!沉香,快给九皇子拿水来!”另一个头戴凤冠,衣着华丽的女人也露出惊喜的神情,略显疲惫的脸上满布着还未擦干的泪痕。
“花穗,你赶紧去把五皇子喊回来!趁他还没走远!”那少女用丝帕擦拭着眼泪,对着站在一边侍女模样的人说道。
“回清河公主,五皇子上马便急着赶往战场了,这会子怕是已经到了九龙门。”那名叫花穗的侍女恭敬的立在左侧,低着头回答道。
五皇子?是方才的那个人吗?
她这是在哪里?眼前都是些从未见过的面孔……
“那便罢了。酒儿,我可怜的孩子,你快喝口水吧。”头戴凤冠的女人闻得侍婢的话,点了点头,又接过另一个侍婢递来的茶碗,转过头来对她说道。
她接过那女人手中的茶碗,却与手心里的另一样东西摩擦出异样的触感,吸引了她的注意。她低下头翻开手心细看,那是一串手工编织的莹草手链,中间镶着一块被雕成人像的夙玉。虽然没有鼻子也没有眼睛,却做的十分精致。
这是那少年刚才放在她掌心的吗?
仿佛是见她痴傻的看着手中精致的作物,那名站在一旁面容姣好的少女便冲她解释道:“这是你五哥方才给你的。他当真心疼你。西宁与大元战事告急,他却偏是赶着这数千里的距离,一趟又一趟的给你送这西宁才有的雪莲……”
五哥?
她抬起头,疑惑的看着那少女。她有哥哥么?她只隐约的记得,她有一个年幼的弟弟,性子顽劣的很,难不成是她昏迷的太久,久到幼弟都长成了少年?
“孩子,先喝了水吧。沉香,去给本宫传太医进来。”
那少女还没说完,坐在软榻一侧的女人便不着痕迹的打断了少女的话。又从衣间抽出绣着凤穿牡丹图样的帕子,擦掉了眼角的泪水。
她这是在哪里?这些人又都是谁?
她想开口询问,却只感受到喉间的灼烧和一阵阵袭来的头痛,她唇齿张合,却再也说不出话。
她到底是怎么了?
皇额娘……五哥……太医……这又是些什么怪称呼?
记忆似乎有些断裂,与现在情形完全拼接不起来。有些印象的,唯有那****的十六生辰,她从马上跌落,一连病了数日也未见好转,终在一个寒冷的日子里,在母亲和父亲的哭声里坠入了无底的黑暗……
她……不是死了吗?难道这是梦境?还是轮回?
她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一阵头痛袭来,渐渐麻痹了她的意识,似乎又要将她拖入黑暗之中。
“你们是谁?”
她定下心来,试探的问道。
干涸的喉咙和声带摩擦出沙哑的音色,她暗暗吃惊,这分明是个孩童的音色,全然不似她之前女孩子的声音。难道她就是他们口中的酒儿?那个被八皇子英招推下假山的九皇子吗?
那她本来的记忆又都是什么?
“好孩子……你说什么?来人,快给本宫传太医进来!”
她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伏在那女人的身上,紧紧的抱着。她记不得她是谁了,也不认识眼前的这些人,只是她好怕再重回那无底深渊一般的黑暗,所以现在不管是谁也好,只要能让她抱着,她便觉得安心。
“乖孩子,别再哭了。醒了就好!你病着的那些日子,你可知道额娘有多害怕?”
那女人抱着他,不由也忸哭起来。
是啊。在她记忆里最后的那段时光,便是这样的哭声陪伴她走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
她想到母亲,父亲,甚至是她那顽劣不懂事的弟弟。她现在有些不确定,这些记忆,是不是真实的存在了。
在这汹涌袭来的悲伤里,意识终于支撑不住,握着手中制作精致的手链,她再次陷入不安的睡梦之中……
……
……
……
“这人像雕的真好看。”
一个清亮的孩童声音在黑暗中的某个地方响起。
“你是谁?”
她问,她惊讶的发现自己能说出话了,是自己熟悉的少女声音。
“我就是你呀。”
那孩童继续说道。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但只要听到有除她自己以外的声音,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她便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那……我是谁?”她问,这是她现在最想搞清楚的事情。
“唔……我是不知道你从前的名字叫什么啦。”
“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谢元晏。”
“白天……我遇到了很多不认识的人,他们叫我酒儿……是你吗?”
“对呀。我的乳名是酒觉。”
“我为什么能听见你的声音?”
“你既然来到了这里,想必我们都遭遇了不幸。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想从前的不幸了。如今,你只需要记得这个名字便好。你将作为我,活下去。”
作为他,活下去?
“那……你要去哪里?”
“我与你同在这个身体里。”
这……难道是告诉她,她以后的生活,是要从一个妙龄少女变成小男孩吗?
“对呀,你猜对了。”
“为什么我在心里想的你也知道!我又没说出口!”
“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是不明白?”
“我明白但不代表我接受!”
她忽然觉得心里十分难过,她之前那些断裂的记忆,虽然都只十分模糊的停留在脑海里,她虽然不确定,但她总觉得,那些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她有她的父母,幼弟。而今,这个小男孩却告诉自己,她现在要作为他活下去。而不是她自己。
“好了,我要走了。下次再见吧。”
那男孩的声音又在黑暗中响起。
“这小人雕的可真好看。”
他又重复起这句话,语调里带着不符年龄的感伤。她想问他要去哪里,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又重重的坠入更深的黑暗中,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