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有力的手突然从背后钳制住我的两根臂骨,我被迫单膝跪下,被锁链拷在木架下。我回头看去,只见一张石板般冰冷的脸,面无表情——那些鬼魅一样的白衣人,此刻行动了起来,双目无神,但力气惊人。我试着动了动腕骨,并不是完全睁不开,但最后还是选择先放弃抵抗,现在还不是时候。
四壁的钢铁都在此刻折叠收起,四面弧形的墙壁上刷刷露出蜂巢般密密麻麻的仓口,大小都能通一人行走,更多的白衣人仿佛白蚁般进出奔走,推出一些盖着防尘布的东西,堆积在地板上,防尘布揭开,里面是我很熟悉的东西……
呵,呵呵呵呵,要不人家怎么说世事无常呢?作为铁狱庭著名的死神之一,我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把一捆捆炸药堆放在我周围,而我坐在中间就像被架在柴火堆上的妖女。怪不得刚才城主说劝我不要跟着下来,原来下来就是要玩完的节奏,早知道哪怕抓瞎我也应该乖乖自己摸着路出去的。
现在想跑还来得及吗?我看看地形觉得不太靠谱,这里四处光溜溜无地形隐蔽,我要是逃窜难道要施展壁虎功爬墙吗?或者举手说不好意思啊我看了看这里的环境条件,觉得还是接受你之前说的放我走的建议比较好,我也不需要你送了,不如你先给我松绑我自己找路出去?
不行,现在毕竟是特殊时期,我得冷静,得镇定,不能发火,不能慌乱,我直起身子,把拷着的爪子凑到火炬边,一个画面闯入我的脑海:
一座库房,里面有很多人在搬运着一些箱子。
穿着酒红色外袍,黑色靴子的瘦男人正在跟穿着土黄色短衣的矮个男人说话:“这次来的这批火药是那边的人专门给我们提供的,很贵重,记住,只能用于地下通道部分。”
那画面很短暂,只有一句话的时间,但我清晰地看到,说话的瘦男人唇上有两撇弯曲的髭须——他是查特尔·塞拉斯。
我认得他,通缉令上最近刚划掉他的大头,他因为给鸦巢提供讯息将功赎罪了……
而边上那些整齐码放着的箱子上,有奇特的火漆徽章……
那是……
城主没有再管我,而是径自走入了核心室,关上了门。
核心室内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你好,高卢大人。”黑暗中突然亮起一排绿莹莹的字,“一切进行得顺利吗?铁狱庭的人已经包围了巨人城,而我在等着你的好消息。”
城主吐出一口气,目光复杂莫名。
“我感到你内心的矛盾。”绿色的字仿佛神启,在黑暗中浮现,“你在犹豫,在不安。”
“我不能这么做。”城主说,“里昂来了,他就在城外,我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我低着头,把爪子紧贴在火炬架上,集中全副注意力,搜索能捕捉到的残余图像信息:
七个月前送来的货,有二十三类货物,火药占绝大多数……
由查特尔接收……
送来的时候还打着独立党的烙印,除了集装箱,连那些箱子接口的地方都有弓箭和森林羽冠的火漆……
他们交谈中提到了一个人……是智,不对,是……织……【织梦者】!
绝对不会有错!城主与独立党有染!我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明白了将要发生的是什么。
“芙拉,是我。”少女压低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我悚然一惊,但很快反应过来,低头看去,只见地面钢板上薄薄一层几乎难以看清的透明膜层,仿佛微微发光的水流,逆行向上,攀附于木架上,来人隐匿潜行的技术高超,无声无息地避开所有白衣人,无形无迹地勾搭当庭广众下带着镣铐的人质,而作为被她勾搭的人质,我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已经贴着我的脸了!
尽管我一向臭屁地认为任何时候都有我无敌,像队友这种东西只会拖后腿所以你们都给我退下别碍事啊!但此刻见她不顾一切来救我,也不由被感动得喜出望外,深情地小声对她耳语:“苏茜,下次再敢乱摸机关我就抽死你。”
“我不能让我的弟弟死在我手里。”城主说,“我们的交易到此为止。”
一片安静,但空气似乎无声地震动了一下,似乎是对方的轻笑,一排碧莹莹的字浮现如绿色的眼睛:“让人感动的兄弟情。”
“我知道你会不以为然,但这就是我的决定。”城主闭上眼,再睁开时仍然是与人谈判时波澜不惊的模样,“你将我从一个一无所有的残疾人再次变成一个崛起的传说,我非常感激,作为回报,我会将你的部分任务完成,但是,炸毁整个巨人城来重创铁狱庭,请恕我无法做到,这座城市对于你们来说,可能只是用于布局的一枚棋子,但对于我来说,是我的理想,是我重新在废墟上垒起的自尊,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我都不能如此随意地推倒它,而我的弟弟,也一样。你要嘲笑这样的执着或者怎样都好,我不会再对你言听计从。”
“不,高卢先生,我尊重,也向往向这样的情感,”绿色的字在黑暗中浮沉,“一直以来你为我们提供了不少帮助,所以,我也不是不可以通融,只不过,就在刚刚,你的任务又变了。”
“请说。”像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务必,杀掉,外面的那个女孩。”
城主一愣:“什么?”
“你带到地下城堡的那个女孩,你弟弟的恋人,那位在铁狱庭担任首席行刑官的骷髅小姐。”绿字幽幽浮现,仿佛鬼魅,“务必,将她献给我。”
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不管自己做了什么,对方似乎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有时候是在刚刚开始私下收购火药的时候,对方就会遣人送来最新式的军火,配上说明指南;有时候在研究出一点成果还未宣布的时候,就会有一瓶窖藏年份极久,滋味极妙的美酒送到他的桌上,附上贺卡;有时候,甚至仅仅只是更换了书房工作的机关桌子,第二天就有一杯磨制口感恰到好处的咖啡放在他的书桌上,附的纸条上,是标志性的绿色字,莹莹如注视的瞳孔。
说来他作为一个权倾一方的城主,哪怕是作为下属,这种监视实在是有些可笑,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听话地一直为他们服务到现在,狐狸只有在利刃临头时才会温顺忠诚——但这次,是为什么?